只是诸神离我太远，我周身又都是鬼气，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到我的声音。

不过，就算是听到了，他们也许也很难为我做出选择吧。

三个头磕过，我合十着双手直起腰来，感受自己的虔诚在心里一点点飘荡开，然后，睁眼……

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眼前的一切竟然变了！

刚刚叩拜的佛像不见了，入眼是一片狼烟和蔓延到山边的血流成河；我原本跪着的蒲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膝下一片浓厚的青草，上面似乎还带着新鲜的血迹；还有站在我身边的老阿姨和方丈也都不见了，只有两棵平日里随处可见的柏树，颤巍巍立在我的两侧。

抬头看天，原本应该已经擦黑的天色，此时看起来正值下午。

长空一排归雁南飞，然而归雁还没有飞出我的视野范围，那晴空乍生出一大片黑云，状如山峦，正正遮住太阳，只容许余辉，自山峦边，勉强挤出，照亮远处。

景象变化的太突然，我有些难以招架，然后就是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应该关心我自己在哪里，竟然本能的觉得山下有人需要救援，然后便急急忙忙朝山下跑去。

结果等我跑到山边的时候，脚下突然踩到了一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我险些从山坡上滑下去。

回头一看，一具被刀剑砍成了几段的尸体，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刚刚正好踩在了他断下来的手臂上。

我脑袋嗡的一声，胃里险些跟着造反！

不过毕竟还算是有一次“穿越”的经历了，于是赶紧告诉自己现在不能慌，要冷静，然后我借着这短暂的停步，终于回过了神。

撑着树，朝山下的血海望过去，过了大概五分钟，我觉得我似乎知道我来到什么地方了。

城镇中那巨大到足以遮盖半座城池的树，虽然已经倒了，可他上面被岚族各代族长栓挂上的红丝绸还缠在上面。

所以，我是又回到了我的前世，又回到了岚族吗？而起很不巧的是，我这次回来连点预热都没有，直接进入“重头戏”，就是岚族被屠城，我用自己的身体封印万鬼怨，之后灰飞烟灭的那一段。

我有点哭笑不得，老天，你刚刚真的听见我的祈祷了吗？你真的不是来往我的伤口上撒盐的嘛？

我许的愿望是可以知道当年我死在季明修眼前的时候，他是不是爱我的，还是说他后来那缠绵了千年的情愫，是因为对我的亏欠。

真的没有一点点想要重新经历的意思。

何况我就算是重新经历了，我等下还是要死的，我还是看不到季明修之后的一切啊。

唉，难道是我最近的杀孽太重，上天不想帮我，只想整我？

我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看看山下，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尸体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再看山上……诶？那怎么有一群人？

正在我四下张望，想想我接下来该做什么，或者该怎么回到现代时，眼睛的余光扫了到了身后的一处断崖前。

那不是我当年临死的时候跳下去的地方吗？我现在在这里，他们怎么已经聚集到那里了？难道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我心生好奇，反正现在也没有地方去，乱走的话，也不会影响道历史的发展，不如，我也过去看看吧。

一边想着，我脚下已经开始移动，等我想好最好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的时候，我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来到了那围着的一圈人中最外围的一个空缺处。

看样子我的心里很挣扎，身体却很是诚实呢。

还是遵从本心吧，于是我踮起脚尖朝里面看去。

可是因为身高问题，我都快脚趾支撑了，也没有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回事，最后终于还是选择放弃挣扎了，顺手拍了一下前面的人，想要从这里挤进去，或者问一下前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那本应该实实在在拍在他身上的手，竟然从他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我难以置信，看看他的肩膀和脚下的影子，十分确定他是个实实在在没有任何问题的人，可是，当我看我自己脚下的时候，我脑袋嗡的一声，我的脚下没有影子！

难道这次来到前世，我是以一个灵魂的身份来的？

一边想着，手又一次伸了出去，这次直接伸到他的后背，然后，穿过去了，而被我“掏了心”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我真成了“鬼”了？

我嘴角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第一次做“鬼”，这种感觉很……很奇怪，也很奇妙。

正在我紧张地缓解我现在心情告诉我一切都很正常，只有我自己有点意外的时候，突然，那个“挂”在我手上的人，和我身边刚刚翘首看着里面的人竟然原地跪下了，用悲痛的声音高呼：“族长保重！族长保重！族长保重！”

山呼海啸的十二个字，喊得我心里咯噔一声，那点好玩的心思瞬间没了。

突然跪下的众人不仅让我的视线瞬间辽阔开来，也让我上一世错过的那一幕，在现在的我眼前呈现出来了。

原来诸神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而是真的让我以另一种方式来到了前世，并且见到了我所想见的一切。

山崖上的那个人正在一步步向前走，到了崖边，跪下，蜷缩起身子，肩膀剧烈的颤抖起来。

我借着现在可以穿过人体的身子，一路笔直无阻地来到他的身后，看他对着自己的手攥紧又松开。

就在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心疼的让我完全不能呼吸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我已经死了，没有看到季明修如此模样。

可是季明修还活着，他对自己的痛苦一定记得很深刻。

再次面对这个景象，我心里矛盾纠结的厉害，其实在抛弃了我们之间的爱的情况下，我应该恨他的，因为即便我为了救下他岚族之人多少次险死还生，他还是没有在最危险的时候相信我。

难道只是因为我并非岚族之人，所以我救下的那些人，就算是见义勇为吗？还是说在当时的你们眼里，我那是在作秀，是在博取你们的信任，然后应得更多信任，杀更多的人，夺取岚族，夺取一个已经被我杀的片甲不留的家族？

憋在心里的难受山呼海啸席卷而来，差点把我击溃。

我在季明修身边蹲下，看着他也看着我，心里乱得不得了。

云浅衣忽然来到了季明修面前。

我刚才光顾着看季明修了，都没有看到她也在这群人中。

不过也是，这么“盛大”的场面，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在场。

果然，时隔千年后，我关注的人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云浅衣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细语地安慰他道：“别难过了，为了一个窃取我族机密的尖细，不值得。”

季明修缓缓转过头来，血红着双眼看向云浅衣。

然而，背后就是尸海，云浅衣竟然笑颜如花地问他：“怎么了？”

季明修一把拉过她的衣领，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死了，你满意了？”

轰隆。

闷雷在头顶划过，我像是被劈到了一样，完全不会动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季明修一直都知道这是云浅衣的阴？可是他……那他为什么没有阻止。

我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心里带着裂缝，想要催促他们把话说完。

云浅衣笑得更加灿烂，“别这么说，她的死跟我的计划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你说过会放了她！”季明修愤怒更深，双手青筋暴突，竟然有一种要冲破皮肤的态势。

云浅衣无辜道：“我是放了她了，不然您以为凭一个老太婆可以闯进牢房救下她？可是她自己又回来了，我也没有办法，族长，这也许是她命中该有的劫难，您还是认了吧。”

季明修一把将云浅衣推开，站起来，视线从我身体穿过去，看着身后跪倒的一片曾经的下属，声音如同刚刚的雷，拷打着人的心，让人不得不说出实话。

“你们，都是云祭祀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承认，没有否认。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云浅衣的人，又怎么还能活着来到这里看我跳崖，给季明修施压，跟他说如果顾湮湮不死，他们就全部自裁于此。

我闭上了眼睛，再不敢看季明修一眼。

是啊，我其实早就应该知道的，他是一族之长，手上是众岚族的命，是一部法，是一片承担着“万家灯火”的天，唯独不是情爱的巢穴。

我总是觉得当年他没有相信我，可是，我又何尝是相信他的。

原来我们都是傻子，都在拼命地为对方着想，为了能让对方活下去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如果我们当初只要有一个人自私一点：比如我听你的话，不管你的安危，不管你岚族的事情，老老实实的等在家里，也许你就会去找我了；比如你听我的话，在知道有人背叛岚族的时候一查到云浅衣便将其诛杀，即便最后岚族被灭，除了你以外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也许我们也已经好好的在一起了。

而不是看着眼前剩下的这七十多个跟随云浅衣背叛了岚族的叛徒，想着岚族其实没有灭族。

季明修，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一个男人，需要情爱，需要感情，你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承担起那么多。

还有我，我为什么就要那么不自量力的去想着替你承担？

眼泪在眼皮里面打转，我想哭又哭不出来。

呵呵，都是傻子。

“族长！”

突然，众人一声悲呼！我的心脏跟着一紧。

我赶紧睁开眼睛看向季明修，然而已经晚了。

季明修突然跪倒在地，嘴唇青紫，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

“季明修！”我心里一下豁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水一样不要命的往外流！

我扑倒在他的面前，想要扶他起来，可是任凭我的手如何在他的身上用力，结果都是我穿过他的身体，根本无法用上一分力气。

山岳般的云终于在整片天空布满，更响亮的一声雷鸣自九天之上劈了下来，轰的一声直接劈在了季明修死去的悬崖边。

他的尸体不见了。

我的眼前也跟着一片昏花，再看不清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