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浅衣离开，一直到季明修转过身来，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季明修。

明明才只有两天没有见到，但是我的心却似乎已经惦念他很久了，而且毫不夸张的说，如果眼睛可以把一个人收进身体里，季明修从出现的那一刻，估计就已经被我扯进身体里化成血肉了。

随着季明修朝我靠近过来，我也往前迈了一步，脚下有刚刚绊倒的竹竿农具，我才迈出去一步，一不留神，正好踩在了竹竿上。

滚圆的竹筒在脚下嗖的一声转了个圈，我半个身子都跟着翻过去了，我心里登时一空，眼看着就要仰面朝天翻倒在地，季明修突然一个健步迈过来，一把把我从半空中捞进了怀里。

势头有点猛，我的脑门撞在了他的锁骨上，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晕过去。

“湮湮，你没事，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季明修一抱住我就开始呢喃，声音温柔得像是可以挤出水来，刚刚要摔倒的时候没有吓到我，现在的季明修倒是着实吓了我一跳。

不过我因为闯祸在前，知道此时的当务之急自然是立刻承认错误，“季明修，我被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怕是也暴露了，对不起……”顺势挤出两眼晶莹的水花。

季明修抱着我，下颌抵在我的头顶，他一摇头，我头顶痒痒的，“没事，发现了又怎么样，你没受伤就好。”

这句话把我说的又是一愣。

我还以为他用那么大力气捞我是因为我惹他生气了，肯定又少不了一顿埋怨，我都已经做好了不管季明修说什么，我都老老实实承认的准备，可是……这发展的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这人……是季明修吧？

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见到季明修对我如此温柔过，就算是以前最温柔的时候也撑死不过是一顿不轻不重的教育，可是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还是说前天从半空中掉下来时撞到头了？

我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从季明修怀里挣扎出一点空隙小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季明修？”

季明修又用力将我搂紧，刚刚那点空隙再次被他火热的胸膛压满，他强有力的胳膊抱着我竟然还有些颤抖，“湮湮，我还以为我来晚了，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心里越发奇怪，这次不是小动作的挣扎了，我双手狠狠一个用力，将季明修推开，疑惑的看着他。

表面看起来除了憔悴一点外，也没有什么不同，那他怎么会突然这么紧张我，突然对我这么温柔？

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季明修目光微微有些闪动，不过很快便重新亮了起来：“我没事啊，我没事，你有没有受伤。”

我摇头，不过依旧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季明修，又问道：“你真的是季明修是吧？”

季明修楞了一下，旋即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当然是我。”

我更疑惑：“你，那你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似的！

季明修明白了我在问什么，两颊绷紧了一分，道：“没怎么，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受伤，怕失去你。”

我两眼顿时瞪圆，感觉一直在我心头耸立的一座冰山轰然就塌了，而且还化了，清凉的冰川之水通过血液瞬间流进我的四肢百骸，把我心里所有的燥热全部瓦解的干干净净。

不用季明修伸手，我自己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有一瞬间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的安慰季明修道：“我没事，我现在好好的，真的，我没有受伤。”

季明修又急切地问道：“那你从半空中被雷火击中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我摇头道：“没有，多亏了那只簪子。”

季明修大手附上我的后脑，将我的脸又往自己的怀里紧了一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不过对此时的季明修我虽然欢喜的不得了，可也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一个平时把情绪冰冻在高山之巅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温柔下来？

于是我还是决定，委婉的问一下吧。

我窝在季明修的怀里，道：“季明修，你的头痛好了吗？”

“不痛了。”

“那你从半空中落下来的时候，有没有伤到哪里？”

季明修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一窘，又被揭穿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也不用在藏着掖着了。

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仰视他，“那你今天的情绪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四个字让我全身一震。

说实话，我刚刚想过很多种季明修忽然变了心性的可能，但是唯独这种，我没有算在范围之内。

因为我在潜意识里似乎一直都在默认，默认季明修已经将这段历史完全忘记了，只能通过我自己的回忆，带着他来重新经历过那一段事件的发生，只有这样才能还原一切，洗脱我的罪名。

可是这时候季明修居然说他想起来了。

在我看到真相之前想起来了。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激动地问他：“你真的想起来了？那我是不是清白的，我是不是没有害过你，我是不是被冤枉了！”

情绪有些难以控制，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在问。

我觉得我在这一刻就像是突然要被包公接见的窦娥，我穿越时空横跨历史，就是为了证明我是清白的。所以眼看着真相已经在对方的脑海中，只要说一句话“你被冤枉了”我的一切就都值了，我怎么可能不激动！

季明修将我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沉吟半晌之后在我焦急的目光中对我说：“对不起。”

久久未见到阳光的心终于被一道明亮刺穿，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高兴、激动是肯定有的，但是隐约中似乎也有些失望，尤其在季明修说了“对不起”时，这种失望冒出了尖。

因为我有些不知道季明修的这句“对不起”是对我说的，还是对千年前那个真正经历了这一切的“我”说的。

关乎心，关乎情的东西，有的时候就会让人莫名其妙的想要较真，虽然知道没有意义，但是总觉得如果不弄明白其中的关系，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别扭。

我咬着下嘴唇，心里有些隐隐的别扭，“你是对我说对不起吗？”言外之意，你要知道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已经经过了轮回的另一个人。

季明修挑起我的下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管是在前世的你们还是现在的你，湮湮，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

“千年前不该，千年后更加不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湮湮，你会原谅我吗？”

话落，季明修的眼睛竟然隐隐泛红，巨大的冲击力直击我的心脏，我竟然完全说不出不能原谅的理由。

我的灵魂已经轮回，但是记忆的深处竟然还会将这一段记忆保留，足可以证明我对这件事是有多么在意。在意到前世的我对季明修对我的误解，至死都不能释怀。

也许我在这次意外中会回到这段记忆中，就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

为的就是季明修这一句道歉和迟了千年的理解。

是不是这件事情结束了，季明修与千年前那个我的纠葛也就结束了，以后，再提到顾湮湮将只会是那个活在现实中的我？

我愣愣的看着季明修，心里像是缠进了一大团麻线，没有头没有尾却蓬乱的错综复杂。

忽然眼前一花，刚刚背着月光悬在我头顶的一双眼睛，转瞬便到了眼前，同时到达的，还有我嘴唇上的两片冰凉。

我半仰着头，眼泪哗的一下从两边眼角摔到了地上，期间泪水路过我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小创口，盐水进了血肉，渍得我疼了一下，我这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良久，唇分，季明修与我顶着鼻尖，呼吸着同一个小区域的空气：“回去吧。”

我知道他说的是回现世。

我没说话，喉咙梗得发紧，只能用点头算是答应。

我会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给季明修看，那么既然现在他已经想起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也足以证明我确实被云浅衣冤枉，我们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必要。

只不过这时候一想到镇子里面上千条人命的仇，不管是在千年前，还是在千年后，都没有报成，我的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季明修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眸中赤色光晕更胜，只不过跟刚刚的情绪相比，这一次的红色，很明显是熊熊燃烧起来的怒火。

“云浅衣还活在现世，要报那几千人的仇自然要找本尊……何况我还有些账要找她好好清算一下。”

我一愣，“你是说要跟云浅衣当面对质？”

季明修冷然道：“桩桩件件都是人命，哪能只是对质这么简单，让她多活了千年已经足够便宜她了。”

事情到此，发展的势头突然有些超出预料，我还以为季明修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了我的清白就好了，没想到他居然要对付云浅衣。

我有些紧张，但是看季明修的样子，这件事他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我也只能盼着在这回忆的世界中增长了法力的季明修可以将现世中的云浅衣彻底击杀。

我问季明修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正在季明修刚要点头之时，忽然，巷子外冒起了一片火把的光，苍老的声音在火把中辟出了一道低吼：“想往哪里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