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头顶像是要给我一个看清的机会，才初九，便放出了最大的光芒。我借着这道清冷的月光，盯着抵在我脖子上的这把剑一阵失神。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失神的功夫，我错失了先发制人最绝佳的时机。

这时身后的人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先出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声音清冷得让人觉得熟悉，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季明修的声音了，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没有回答那人的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这一口呼吸中，我意外的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不是那种金光阵收了生物之后的腥臭，而是很清晰地那种人的血腥味。再一听到身后人这有气无力的质问，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受伤了，而且伤势很重，他现在能撑着完全就是在靠着一股意念。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身后人的逼问突然跟紧了过来，我隐在阴影中的脸此时不觉笑了一下。人都这个样子了，你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

我慢条斯理的假装害怕，脚下配合我的思维开始抖动，“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我都说还不行吗！”

我话还没说完，脖子上瞬间一凉，我心都提了起来，不是真的要杀了我吧！结果等了半天，只听身后咚的一声，那个人竟然先倒地了。

长剑掉落在了我的脚边，我的脚也不抖了，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个人，整颗心突然漏了一拍。

我近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季明修！他穿着当初我们在青阳路第一次见到时穿的那身衣服，还是那样的一脸冷峻，只是此时眉宇间还多了一分痛苦的表情。

我迎着月光看他，一时间竟然忘了要先救他。等他在原地痛苦的将身子缩紧了一下，我才慌慌张张的反过神来。

崖底那原本将我引下来的金光阵已经不见，我赶紧四下张望了一圈，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出去的路。没办法，看样子我们今晚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我在周围收了一点干草铺在地上，想把季明修拖到这个草垫上。手刚刚碰到他的衣服，一股湿滑的感觉直接印上了我的掌心，我将手收回来，借着月光看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满手的血。

我也不挪动他的身体了，怕造成二次伤害，赶紧将他在原地放平，然后检查了一下他的伤。不看不知道，看了一眼之后我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我皱着眉头将他身上的那些伤一点点清理干净，之后又用我自己的衣服撕开成条给他包扎。一系列的工作做完以后竟然已经是月上中天。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季明修，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我忽然怀疑，他是季明修吗？

季明修不是应该在现代当他的宋家二公子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想着想着我震惊了一下，我差点忘了，如果说我现在是生活在我前世的身体里，那么现在我见到的季明修是不是就是我前世见到的季明修？也就是说季明修还活着的时候？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不知不觉间我的手已经摸上了季明修高耸的眉骨。

我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对我自己问道：“你知道他就是季明修是不是？因为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将这一付身子担起这样冷峻的气质。昏倒了都能让人觉得是在拒绝，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他了，起初见到的时候还是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现在看得久了，原本的那些感情全部蜂拥上来，一刹那，我突然觉得我的心都被那种压抑的情绪攻陷了。

我近乎不能自已，只是重新摸到他的皮肤都让我觉得是完成了生平一大夙愿。上天简直对我恩重如山。

前些天还在想着如果可以再跟季明修见面，就算是知道要被说“妇人之见”我也要跟他商量以后要在这镇上生活。虽然不能钟鸣鼎食，但是起码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淡而富有情趣。

没想到今天就见面了。

虽然不是在现代那个每天跟我摆脸子的人，可是季明修就是季明修，不论是活着的上一世还是死了以后流连人间千年的鬼物，他都是季明修。

月光从中天开始倾斜，昼伏夜出的野兽们开始从活跃转化成疲惫，他们在找回家的路。觅到了食物的，脚步轻盈，每一步都有力量控制，没有找到食物的，每一步都带着抑制不住的暴躁。

他们在我跟季明修的周围来回徘徊几步之后又离开，明明满满的血腥味，油绿的眼睛却不敢上前一步。

我都笑了。

不愧是他，晕倒了都能有杀气在外护体。

不过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藏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然他的杀气不会浓郁到可以让猛兽察觉并且敬而远之。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身上多处韧带被利器划伤不算，有几处刀伤深入体内，幸好都避开了致命部位，不然要害被伤，他肯定等不到我从崖上掉下来就要给猛兽们当晚餐了。

一条条摸过刚才我缠在他身上的布条，每一条下都掩藏着一道伤口，我明明没有特殊去记忆，但是我却能知道这下面哪一条布里藏着深可见骨的一刀，或者哪里的伤并不是很重，却也可以让他疼上好一阵子，或者，哪里的伤最轻，但是却有可能留下疤痕。

从来自己有伤自己看的季明修，今天就带着一身的伤躺在我面前，头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他，我这时才知道我竟然会如此心疼。

许是一直看着他刀枪不入习惯了，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会那么正大光明的对他冷言冷语，那么理所应当的埋怨，甚至莫名其妙的误解，都是因为我在潜意识里觉得季明修本就是个金刚不坏的人。

他可以受伤，但是他不会伤到没有能力让自己站直身子。他也可以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因为他是季明修，那个天天都有着千百种方法气得我分分钟想杀了他的男人。

因为他是季明修，所以我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会被我救下来。

我摸着他的眉骨，一点点描摹过去，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在心里融进血肉。

你不是一直到说自己刀枪不入吗，不是一直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怎么样？今天被我救了吧，看你以后还怎么威胁我！看你以后还敢说我是拖后腿。

我一边偷笑一边心疼地看着昏迷中的季明修，他像是在做梦，眉间时而舒缓时而紧凑的样子煞是生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

挣扎的猛兽在附近捉猎物，有小老鼠的惨叫声，也有兔子在草丛里来回跳跃时带起的莎莎声，我听得认真，也看得认真。

来到这之前的记忆在这宁静夜里一点点涌进我的脑海，像是细沙，看不真切，但是揉进了眼睛里，会带着火辣辣的疼痛感。

刚见面的时候他救了我，那时候我是他的拖油瓶，因为生了个容易吸引鬼物的体质，我几乎走到哪里哪里就有问题，就像是柯南，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命。

要不是季明修一直刀子嘴豆腐心的护着，我怕是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跟这个镇子里的人见面，知道这样的一片世外桃源了。

对了，有件事情我差点忘了，我一直都没有问过，或者说我没有得到过一次明确的答复。

我定定地看着季明修闭紧的双眼，修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一片阴影，盖住大半眼眶。

“你喜欢我吗？”我像是自言自语般问得小心翼翼。

问完之后我自己的脸先红了。我现在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季明修可以听到我的问话，又希望他听不到。

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复，但是我也知道现在的这个季明修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季明修。他们是一个人，但是也不是一个人。

现在的他躺在我的身边，不知道千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那千年后的季明修记不记得，他曾受了很重的伤，被千年前的我给救下了。

东方的天空只剩了一颗启明星，天快亮了。

一夜时光就在这样漫长的守望中即将结束。

说实话，我还没有看够季明修脆弱的样子。

于是我开始有点担心，如果天亮了，他醒了，会不会又是那种盛气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性子。

算了，管他呢，珍惜当下不是每个鸡汤文里都会出现的一句“高汤养料”嘛，既然知道就要好好学着点。

于是我将身子朝季明修身边靠了靠，天气好像有点冷，我告诉自己我这样凑过来这是为了他好，为了不让他着凉。

一边身子侧过去，另一边身子悄悄给自己扇了扇风，只盼着等下天亮的时候知了不要叫的太早。不然吵醒了季明修的话，他肯定又要吼了，“炎炎六月，你说会冷？”

黎明前的黑暗果然最让人无法招架，一整夜都没有一点困意的我到了这个时间竟然还有点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