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城县连环杀人案因其血腥诡异震惊了东陵国，而案件的侦破也使得唐昊和苏筱晴等人名声大噪，加之之前在南安国破案的功劳，唐昊此番受赏最甚。呈报案件的凶手自然是县令何陌的女儿何柔，但是在文书中却不能明说何柔是一个厉鬼。一来那些上官们未必会信，二来即便信了也难免会将何陌牵扯进去。他已经失去了唯一的爱女，再让他承担这样的罪责，唐昊实在狠不下心，尽管苏筱晴对此非常不满。在她看来，虽然何陌并非鬼怪之类的邪物，但是他擅自利用血玉为何柔招魂，致其怨念累积，为祸人间，也是难辞其咎。

奖赏下来之后，唐昊依旧拒绝了升官进爵的赏赐，只求能保县令何陌的性命。所幸皇帝林然是个开明的皇帝，在看完唐昊等人的呈状后，便也作罢，下旨不以何柔之罪牵连其父，并以金银嘉赏唐昊等人。之后的两个月里，因为县令何陌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很令人堪忧，唐昊等人只得协助何陌完成了案件的善后工作。

没有了何柔的精心照料，何府大院没几天便人走花谢，凋零败落。凶犯毕竟是何陌的女儿，就算唐昊等人联名上书为何陌做保，能保得住他的性命，可这官位前程，却一朝尽毁。那些势力些的下人也都散去了，只剩下几个年老体弱的，或是没有别处安生，或是对何府还有些感情，才留在府上继续伺候何陌。但是何陌的日子，却是不可能如以往那般惬意自如了。

唐昊和苏筱晴将正式定案的卷宗拿来，准备给何陌过目最后检查一次，若是无误，便可签字盖章封存府库。看着这满院的萧条破败，比之之前满园花草盎然，争相绽放的绚丽，苏筱晴叹了口气，世态炎凉，心有戚戚，也理解了唐昊不愿再提及何陌招魂之罪的用心。接连两次失去爱女，而第二次，还是何陌亲手毁去支撑何柔魂魄存在的血玉，还有什么是比这更重的惩罚呢？确实没有必要再给他雪上加霜了。

“念给我听一听吧，最近眼也花了，看着这些字句实在难受得很。”何陌坐在案前，揉了揉眼睛道。

“是。”唐昊顿了顿，只简要地将卷宗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吴城县令何陌之女何柔，因怨恨报复杀人，阴谋杀害徐毅，孙和，丁利兴三人。县令何陌大义灭亲，亲自缉凶，何柔畏罪自杀身亡。”

何陌闭着眼睛听完，沉默着在卷宗末处署上自己的名字，取出官印颤颤巍巍地盖上。看着唐昊将卷宗收好，何陌黯然道：“你们知道吗，那个畜生不仅将柔儿捆绑放在那漏水的船里置之不理，还斩断了她全部手指，割破了她的颈间血脉，就算柔儿当时没有死，可是一旦落入水中，血气扩散，引来鱼虫……她被捞上来的时候，尸身都被咬烂。若不是那衣物服饰，我都没法认出我的柔儿。所以当我看到徐毅的尸体的时候，我就知道，柔儿杀人了……”

关于徐毅三人的死状，唐昊只是猜测跟何柔自身遭遇有关，如今听得何陌此言，果然如同自己所想。只是看来何柔对那三人还算是好的，都是在将头颅斩下之后才引来鼠蚁啃咬尸体，并非让他们活生生被咬死。比起来，那位空有人形的秀才，却是比厉鬼更加残忍。只听何陌又喘息着道：“那血玉我是从一个黑市上买来的，原本只想着试一试……我以为她真的又活过来了……”何陌说着两行浊泪落下，泣不成声。

苏筱晴看着何陌，不由劝道：“人活世上，生死乃是天命，惘天命而为之，终是为祸。何大人，您爱女心切，情之所至，我能理解。可是，毕竟天命不可违……”唐昊有些失神地望着苏筱晴。天命？自己的天命是不是在南安国的时候就该终结了呢？那玲儿用护心丹为自己续命所得，又算是什么？

“我又何尝不知，可是我的柔儿……我只有这么一个柔儿……”何陌哭着说道，字字泣血。良久，何陌终于止了哭声，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缓缓道，“苏姑娘，你的功绩，我已上报府尹大人，以后你就在我吴城县正式做个衙役吧。帮着唐昊办案子，也有正当的行头理由。”

苏筱晴愣了一下，没想到何陌竟还为她做了这些事。“多谢大人。”如此一来，她在这吴城县也算是正式安家了。

“唐昊，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们。一直以来，也多谢你们了……”何陌的精神还是不太好，话说得很简单，但唐昊和苏筱晴都能明白他的心意，恭敬地向何陌行了一礼。

辞别何陌，唐昊和苏筱晴决定去看一看孙和的儿子，孙承。凶手已经找到，唐昊让人将孙和的尸身送还孙承，由孙承为父亲正式下葬，今日正是下葬的期日。

虽然有唐昊和玉姬帮忙照应，孙承家依旧算不上富裕。为孙和下葬的一应礼数只能从简，但是所有的开销，全部都是孙承帮玉姬在一醉金忙前忙后，或是这些时日帮唐昊往来跑腿所得工钱。钱不多，却是正途盈利，孙承的母亲王氏也由衷地自豪。

看着唐昊和苏筱晴来了，孙承赶紧整肃了仪装迎了上来：“昊哥哥，晴姐姐。”

唐昊欣慰地看着孙承，稚嫩的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与之相比，当初的自己可以说是差得太远了。“今日你父亲下葬，我们自然是要来的。”

“父亲被害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多亏了昊哥哥和晴姐姐。承儿为人子嗣，也终有脸面对父亲冤魂。承儿在此谢过了。”说着，孙承向唐昊和苏筱晴跪下行了个大礼。唐昊感紧将他扶起，道：“快起来，这不过是我的职责所在罢了。”

苏筱晴也扶起孙承，有些不好意思。唐昊叹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又没个亲兄弟姐妹陪伴。亏得有海哥一直照顾着我，才不至于冻死饿死。你今日心境，我实是深有体会。所以，你若果真要谢我，就好好地念你的书，闲时来帮帮忙，将来正经地寻个生计就好。”

孙承认真地应道：“我明白，昊哥哥放心，承儿必不会辜负你的信赖。”

正说着，刘大胡来了：“昊子，苏姑娘，快回县衙一趟。仓头县令的师爷说是有急事找你。”

“仓头县？”唐昊有些奇怪，“仓头县那么远，到我吴城县来做什么？”

“这我哪儿知道？”刘大胡无奈道，“那师爷还是专门来找你的呢。先去看看吧，或许真是有什么急事呢。”

唐昊无法，只得和孙承母子告了罪，留苏筱晴在这里帮着操办些杂事，自己赶紧返回县衙。县令的师爷都是县令私人所请，仓头县的师爷说有事找唐昊，也意味着是那仓头县令有事有找。可这仓头县虽与吴城县同属一府，却距离甚远。唐昊也从未去过仓头县，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事能让仓头县令找上他来。

进了县衙，县令何陌也闻讯从何府赶来了。他的身体尚未复原，两鬓都已经生起白发，此时却还是不得不在县衙前堂与那师爷寒暄客套。见唐昊回来了，何陌便介绍道：“这便是唐昊了。唐昊，过来，见过钱师爷。”

唐昊闻言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唐昊见过钱师爷。”说罢才抬起头来仔细观察着这钱师爷，约莫五十来岁，两撇山羊胡配上小眼睛，显得有些精明。

“唐公子果然生得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待唐昊回神，那钱师爷已是一通好话捧上。

唐昊虽说年纪不大，却也不是无知小儿，如此莫名其妙的马屁，他自是不会当真的。不过面上依旧是适当地微笑：“钱师爷过奖了。”

那钱师爷见唐昊不过客套一下，丝毫没有动容模样，只好干笑两声，自己说起了此番前来的缘由：“何县令，在下此番前来是奉了我家县令大人的令。听说唐公子破案如神，特地来请公子过去帮帮忙的。”

何陌有些奇了：“仓头县的案子自有仓头县的官吏去办理，为何要求本县的衙役相助？”

钱师爷讪讪道：“何大人有所不知。这案子发生在大街上，多少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影响甚是不好，上头已经过问了。可我仓头县的衙役查了八九天，却是什么线索都没找到，连回覆都不好回覆。所以……”

何陌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已然明了这钱师爷的意图，慢悠悠道：“虽说本官与李县令私交不错，但是这唐昊毕竟是我吴城县衙役。案子并非发生在交界处，也无任何线索往来，不便派出。再者，本官这里也需得有唐昊在左右才好。”

钱师爷闻言忙道：“李县令说了，唐公子过去帮忙，是应他的邀请，一应文书字据都是齐全的。案子能破，那自是少不了唐公子的功劳。若是破不了，也必不会平白无故找唐公子的麻烦。”说罢从怀中摸出了一封给何陌的私信，以及一份正式的文书。

何陌毕竟为官多年，自是知道其中关系。要让唐昊去仓头县帮帮忙其实并无不可，之所以借口犹豫，也无非就是要那仓头县令的这句担保。何陌接过信封和文书，看了看，不动声色道：“请钱师爷在驿馆稍候，待本官再考虑考虑。大胡，带钱师爷下去休息休息。”

刘大胡闻言立即上前，将钱师爷带了出去。唐昊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何陌，他虽机灵，于这些事上，却着实没有想得那么深刻。

“唐昊。”何陌见左右无人，也就不再隐瞒，“你可愿意去仓头县？”

“呃……我是该愿意，还是该不愿意呢？”唐昊也问得直接。

何陌笑了笑：“唐昊，自你来了我吴城县，我吴城县的办案效率高了不少，本官也没少沾你的光。可你却未因此得多少功劳，本官心里实是过意不去的。”

“大人，我并没有想要什么功劳，在大人手下做衙役就很好，这是真的！”唐昊忙道。这话或许以前说着有些虚假成分，可随着和何陌相处这一年下来，二人彼此信赖，配合也默契，加之唐昊并无什么野心，这话说着自然也就真了。

何陌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我知道你的志向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可柔儿这案子一出，本官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临走前，还是想最后帮你一把。未来的吴城县令是谁，我不知道。他或许能容忍你这般出风头，也或许，他容忍不了。所以，倘若你不愿去追求高官厚禄，你也要有足够的人脉能够保你安稳平静。”

唐昊有些似懂非懂，何陌继续道：“这个仓头县令姓李，名古田，是我的一个旧识，人品也算是不错。我已替你求了护身符，你可安心去帮他。若是果真能办成这案子，你于他自是有恩，日后倘若有什么需求难处，也有个寻处。”

唐昊闻言不由得感动异常，忙拱手道：“多谢大人提携相助。可是现下吴城还有诸多繁琐事，若都推诿给大人，却是属下的失职……”

何陌笑叱道：“小子忒拿自己当回事，走了你，本官还找不到人做事了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要办案子，海哥和弘哥还有苏姑娘必然是要一起前去的，否则我人生地不熟，行动之处也不方便。”

“去吧，都去吧。人还是要往远处看的，我没事……”

在何陌的坚持下，唐昊只得应了下来，起身告辞，去找魏海等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可是这一走，玉姬这边只剩她一人，唐昊不免担心她一个人孤独又会寻思些仇怨悲苦的事情，便嘱咐孙承多往一醉金走走，陪玉姬说说话，跟她学学酿酒经营之类的技艺也是好的，孙承自然是无不答应。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唐昊，苏筱晴，魏海和童义弘便携了仓头县令李古田的文书前去驿馆找到那钱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