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阵厉喝声，些微唤醒了柳天黎的意识，让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所有的泥人尽数下落，摔成碎土，不成模样。

“柳大哥，你别冲动。”来者不是别人，却是柳弈。近几日，似乎是族中有什么大事发生，所有弟子都被召回，柳弈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这些柳天黎倒是不清楚，他只是隐约有种预感，一种风雨欲来隐隐作势。

“柳弈？你怎么来了？”柳天黎缓过神来，看着前来之人，暂时将曲镜一事抛在了一边。

“柳大哥，你先听我说，曲镜前辈并无加害之意——”

“并无加害之意？”柳天黎冷哼一声，拳头握得咔咔作响，“这数不尽的鬼灵难道都是假的吗？还是说是我眼瞎了？”指着满地的泥土碎片，柳天黎的情绪无比激动。

仿佛是为了印证柳天黎的话，无数道细小的黑气从哪些散碎的泥人中飞出，围绕在众人身边，仿若一张贪婪的巨盆大口。

“柳大哥——”柳弈欲言又止，“是柳长老派他守护在你身边的！”

“柳长老？哪个柳长老？”柳天黎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但一说出口就不由自主地顿口，哪个柳长老？除了那个人，整个柳家难道还会有人会好心要保护他吗？

逐渐想到些什么，柳天黎慢慢沉静下来。方才曲镜说的那个故事，是事实。也就是说，父亲是知道些什么的……

越来越觉得三年前的那两件事不对劲，柳天黎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情绪，就像被堵住的火山口，亟需喷发的力量，将一切都宣泄出去。

“天黎，”曲镜忽然开口。神色中却仿佛多了些疲惫，“这件事，的确是老夫做错了。老夫也不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是老夫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毕竟是人妖殊途，你和那只小狐妖，倘若强行要在一起，只怕会遭遇难以想象的磨难。这些，你都不怕吗？”

曲镜下意识抿抿嘴唇，吞咽了一口唾沫，也顺道将忍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重新吞回了肚中。

逆天而行，终会遭致天谴，就像当初的你……

“人妖殊途又如何？难以想象的磨难又如何？”柳天黎狠狠说道，“这些都不过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天道而已。就算是真有苍天神明，又能够顾得了千千万万的人妖殊途吗？”

“那你可知道，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妖殊途的例子，结果却都是不得善终？更何况，绝大多数妖魅都秉性难改，祸患人间，殃及世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对于我们世人来说，都不敢保证人人皆是好人。那妖又何来秉性难改一说？再者而言，我们鬼语师的天职，不就是超度鬼灵，帮助他们解脱吗？那为何不能一同感化那些作恶的妖物呢？世人尚且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机会，为何就不能也给世间妖物一个同样的机会呢？”

这一番话实在是有些骇然，令人难以接受。若是有夏张两家之人在场，恐怕会直接跳出来反驳柳天黎。

“更何况，以柔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这句逼问，直指曲镜。

曲镜摇了摇花白的头，轻轻吐出一口叹息，有些欲言又止，“罢了，不说也罢。既然如此，那就听老夫一句话，既然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就要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哪怕将来有一天你发现了什么，也一定不要忘了你做出的决定。”说完，曲镜便走到一旁，泰然自若地扶住了小推车，缓缓推进了屋中。

走进屋中的时候，曲镜瞧见了正躲在墙角的小狐狸，但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等到曲镜进屋之后，小狐狸才敢抬起头来，看着老者稳健却又有些缓慢的步伐，突然生出一股苍凉之感。

这个人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似乎是话中有话？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了，管他咧！

再也感受不到老者身上的迫人气息，小狐狸忍不住地眉开眼笑，跑跳着窜上了柳天黎的怀中。

嘻嘻，方才的话，她可是听得一字不差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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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这样的事后，柳天黎也不打算再麻烦曲镜，当然曲镜也没有出言挽留几人。只是在柳天黎一行人离开时，有意叮嘱了几句。

随后几人便随着柳弈到了灵河客栈，先在此住一宿，其他事再作打算。

三人本来打算要三间客房，但一来度以柔暂时还不能化作人形，硬是被掌柜只准备了两间房，说是还是看在柳弈的面子上……因为柳天黎等人根本就没有银两……二来度以柔也十分赞同这个决定。

不过鸡同鸭讲，这几人显然是都没明白对方的意思……掌柜的意思是柳天黎与柳弈一人一间房，柳天黎与柳弈的意思则是他们两人挤一间，让度以柔能够单独睡一间，毕竟男女有别。

不过，度以柔可就不是这样想的了。反正在她的想法里，柳弈大可以一个人一间，她就可以和柳天黎睡在一起了，嘻嘻。

“那个，小柔啊，你和柳大哥睡在一起，恐怕……有些不妥吧！”

“怎么不妥了？”度以柔大声反驳，抬起了前爪，在柳弈面前狠狠挥了几下，不解地反问道，“我听姥姥说过，和喜欢的人，不就是应该睡在一起吗？”

“这……”柳弈一阵扶额。

我竟无言以对。

“对了，九清还不知道我们离开了，万一他到时候找不到我们怎么办？”将度以柔放下，柳天黎急步往外走去。

毕竟，和喜欢的人睡在一起这种事……他还是不太能够接受……而且就算是这样，也没有这样快的吧……所以，他还是走为上策。

“呀，我也要去。”度以柔一边叫着，一边跟了上去。

柳弈轻叹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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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楼，内阁之中——

“怎么？青儿姑娘有难言之隐？”叶承急切地问道，半晌后又疑惑地看向章青儿，“还是说，青儿姑娘不愿意帮忙？”

章青儿忙摆了摆手，连声说道，“自然不是，青儿只是担心，让我去假扮一个母亲，会不会露出破绽，反而适得其反？”

“这……”叶承也有些犹豫起来。

“我想，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听柳大哥说过，亦然其实是一只鬼婴，只因为心中执念太深，才随着经年累月不断长大，成了小孩子的模样。所以，到时候青儿姑娘只要自然一点就好了。”

“好吧。”章青儿认真思索了片刻，终是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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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柳天黎等人也已经赶到了城西小院。此时月上中天，一道清凉的月辉投射下来，将院中映得亮堂。

井口的影子被逐渐拉长，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柳昱然，柳昱然……”柳天黎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只听见回声一阵阵传来，却始终没有回应。

“柳大哥？！你们也来了？！”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段九清快步走了上来，神情陡的一松。

柳天黎淡淡笑着，双手搭上段九清地肩，向他投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随后，段九清又简单地向柳天黎介绍了一下其余三人，相互客套了一番之后，便开始了正事。

除了章青儿之外的所有人都各自找地方躲了起来，章青儿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手中的朱钗，轻轻舒了一口气，缓缓将其插入发间。那一颗翠玉宝石在月光下尤其清凉，散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

“亦然，亦然……”章青儿踏着缓缓的步子，每走一步，便低声呼喊着这个名字，声色动容。

起初不见任何回声，声音幽幽四散开来，渐远渐散。慢慢地，章青儿的声音低沉起来，甚至染上了几分凄惨，悲伤的话语随风飘进井中，凄恻动人。

不知喊了多久，也不知喊了多少遍，只听得章青儿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徐立人在一旁听得又焦急又心疼，只差冲出去制止章青儿了。

叶承拉着徐立人，生怕他真的冲出去。此时，章青儿已经渐入佳境，整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斑斑泪痕，仿佛她就是张青，就是一个母亲一般。而她面对的是丧子之痛，悲戚的声色无一不让人动容。

“亦然，我的孩子，你在哪啊？”

众人听着这悲戚之语，都有些于心不忍。天可怜见，这世上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苦命人，受命运的折磨，这样的折磨实在是太过痛苦了！

“娘，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沉静在悲痛之中，章青儿陡然听见一阵稚嫩熟悉的声音，不禁转忧为喜。

下一刻，一道黑影飞快地从那一口井中掠出，扑向她的怀中，放声痛苦出来，“娘，我终于见到你了，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怕，好怕……一个人，好怕……”

章青儿温柔地抚摸着柳亦然的小脑袋，眼中泪光盈盈，低声啜泣，“好孩子，娘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离开你了，好吗？”

被章青儿重重涌入怀中，柳亦然有些口齿不清，但泪雨声中丝毫掩饰不住那无穷的欣喜，“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