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J先生”之谜，凌真在事后给出了解答。

原来，那只是一个单纯的符号，只是他心境的一种表达方式。

凌真以前有读过一本推理小说。文中的主人公是一名复仇者，他在让仇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后，会在现场留下“J先生”的字样，这是他的复仇标志，也是他的幸运符号。

现实当中，凌真认为自己就是复仇者，他要为唐娟讨回公道，让叶向前尝到相应的代价。故而，他在犯案后，留下了这个字迹。

“嘘……我还以为那三个字里藏着多大玄机呢，没想到这般无聊。”陈浩摆弄着手里的圆珠笔，正在发牢骚。

他起初还对破解“J先生”之谜兴致满满，最终结果令他多少有些失落，这个困扰了警方好长一段时间的奇怪文字，居然就这么点含义。

“那个重要吗？”艾林眯着眼睛吐出话来，脸色难以捉摸。

“呃……”陈浩不知如何作答。

“难道你还嫌折腾得不够？省省吧，这起案件好不容易收尾，幸好它只是个单纯的符号，不然，你我又得够呛。”艾林下沉一口气，瞅了他一眼。

这个家伙，简直是异想天开，还顾着玩解密游戏，现今能够破案，已是相当幸运。他无奈，心想。

“真是的……”陈浩依旧怀揣沮丧，神色失意。

可是，片刻后，他开始回想同事的问题：那个符号的含义，真的重要吗？

上午，警官们按照程序，带着凌真来到北桥，让其对犯案过程进行现场指认。

凌真双目失神，憔悴至极，完全没了初见时的朝气，估计如今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是昏暗的。

他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空壳，颠颠倒倒地飘荡在人间。

指认工作进行得很快，凌真相当配合，不到一会儿功夫，警方就完成了任务。

可是，警官们心里，却无比沉重。他们在担心凌真，这个青年几乎丧失了意志，如同提线木偶，面对警方的所有问题，他只是应声作答，像是一台机器，而不像是一个人。

艾林停在了北桥中央，他撑着扶手，一边抽烟，一边望着桥下的河水，若有所思。

“心里闷吧。”陈浩走到他身边，细声问道。

“你也一样。”艾林视线没有移开，仍然望着河水。

“我最不擅长人情世故，尽管我极力不愿卷入这俩青年的事，可眼下，心里还是压抑得不行。”

“旁边的凌真成那样了，可想而知，唐娟又会是什么样……”

“……”

陈浩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他掏出火机，和艾林一样，静静抽烟，同时低头望着下方。

桥下的河水还算清澈，她流淌着，怎么也流不尽，生生不息。

“走吧，就算待再久也于事无补。”陈浩余光看向艾林，感叹道。

“我知道，只是，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你们先回。”

“嗯……”陈浩没有多余的话，他不再劝说艾林。他深知，北桥案件不同于往常，它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更何况是艾林，他比别人更了解当事人，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安静。

陈浩移走了视线，眼神里伴着丝丝忧伤。他拍了拍艾林的肩膀，展现出少有的一面，他在意这个同事，关心这个朋友。

随后，他率队先行离去，上车前又回头望了一眼。

伙计，辛苦你了……他发自内心景仰这个同事，北桥案件得以顺利解决，没有艾林，实在太难。

桥上，艾林独自一人，他看向了远方，身影颇为孤单。

大约过去二十分钟，一辆计程车停在桥头。车门被打开，走出了一名短发女子，她是唐娟。

“你真准时。”艾林看了看手表，向她走去。

“哦。”唐娟声音微弱，简单答道。

“你不会怪我打电话约你来这儿吧。”

艾林灭掉手里的香烟，面朝唐娟，嘴角露出浅笑。

“不会，你是一个好警察，也是一个好人。”

对于艾林约自己来此的目的，唐娟已无力花心思去揣测，她不需要安慰，也不奢求什么。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换成是谁都会难过一阵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陪你走走，我们敞开心扉地聊聊。”

艾林双手交握，来回摆动着手指。他轻言细语，态度柔和。

“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我，你更是一直挂念着我的状态，为此，我非常感激。”

“唐娟，其实能够改变我们的，不是命运，而是我们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活成你想要的样子，只要你愿意。”

唐娟没有作出回应，只是低着头。此时的她，脸上看不到愁苦，也看不到笑容。

艾林迈开步子，唐娟跟在他身后，踏着缺乏生机的地面，他俩走到了桥下河边。

唯有河水是流动的，是有生命的。除此之外，周围一切都暮气沉沉，荒凉无比。即便是在盛夏，阳光也无法将活力塞向这里。

唐娟凝视着河水，水很干净，也很轻盈。

不知道她从这水里看到了什么，可能是她的过去，也可能是她的将来。

“你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你的警察证吗？你……”

还没等唐娟把话说完，艾林便一个手将上一秒掏出的证件扔向河里，水流分外湍急，证件瞬间被冲得不见踪影。

“你这是干什么？”面对此番举动，唐娟表示不解。

她直直看着艾林，心中堆起了无数个疑问。

“从现在起，我暂时不是一个警察了。”艾林做了个摊手的动作，看起来很放松。

“你这么做是为何？”

“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艾林说完微露一笑，这个笑容，极度苦涩。

然后，他两手抱着后颈，抬头望向天空。

天上，晴朗忽然褪去，阴云占据了上风。

“什么事？”唐娟屏住呼吸问道。

“喏！”艾林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瓶，伸手递向对方。

“这是什么？”唐娟瞟了一眼，没有细看。

“安眠药。”艾林语气依旧轻微，“就是放在你家电视柜上的那瓶安眠药。”

“嗯？”唐娟完全搞不清状况，茫然应道。

“我从你家走的时候，顺便将它装进了口袋。我想……你应该不会以顺手牵羊之过责备我吧。”

“你拿家里那瓶药干嘛？”

唐娟注意力立刻集中到白色小瓶，她猜不透艾林的用意。

“你男友李凌真的确聪明，他使警方落入了一个又一个圈套。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其实他自己也落入了别人设下的圈套。”艾林脸色扭曲，苦苦注视着前方。

“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李凌真虽然厉害，但是你比他更厉害，就连我也差点被你所骗。凌真会利用手段，而你，会利用人心。”

“我还是不懂你的话。”

唐娟显得异常平静，说话的同时，没有伴随任何表情。

“先听我说完……

你想杀死叶向前，于是，你精心密谋了一个计划，你一步一步地引导凌真，借他之手来偿你所愿。

你在酒店意外碰见叶向前，自从那时候起，你就对他起了杀心。在后面的每天里，你都假装精神不振，假装噩梦缠身，目的就是让男友凌真注意，激起他对叶向前的仇恨。

凌真读不出你的想法，你却能看透他的心思。其实，在他想到利用北桥的情况作案之前，你就已经看穿了这个手法。你先于他去到过北桥，事先得知了那里的情况。

关于这一点，我是后来专程向你们书店老板打听到的。6月12号早上，你由于工作原因，去到一地送交资料，而你去的这个地方，正好要经过北桥。因此，在那天上午，你就已经知晓了北桥的情况。午后，你故意跟凌真说自己想出去走走，一路引着他来到北桥，让他也看到北桥的情况。

你太了解凌真，你知道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你也知道他必然会利用北桥的情况，制定出一个杀人计划。只是后来，你没想到他会利用双胞胎手法来脱身，不得不说，这一招实在精妙。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他用何种方法杀人，他都只是你的棋子而已。

你确实高明，你使凌真心甘情愿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并且至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你是在利用他。

“你为什么认为是我想要杀叶向前呢？”唐娟撩了撩头发，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之所以会这样想，完全是出于偶然，因为安眠药，才让我发觉你有问题。

从你家带走药瓶后，我其实一直未对它进行调查，一直将其搁在裤兜。后来有一天，我伸手往兜里掏烟的时候，不小心将它也掏了出来。药瓶掉落在地，当我一听到它落地发出的声响时，我心里猛然一惊，这个落地声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立马将它捡起，仔仔细细地察看。那瓶安眠药是一百片的净含量，你之前说过，自从见到了叶向前，后面那段时间里，你每晚都得靠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这期间至少也有十多天了吧。

按照正常的一次三片的药物服用量，以十天来计算，那么瓶里应该还剩七十片安眠药才对，也就是说瓶里的药物减少了百分之三十。照这么看，瓶里就会更加松动，因此，掉在地上就会发出较大声响。

很简单的道理，一个装满药片的瓶子，是很难摇响的；而一个未装满的瓶子，轻轻一摇，它就会叮当作响。

当时我听到的，只是一丁点的声响，完全就是一个塞满药片的瓶子才会发出的声音。为了确认，我打开安眠药瓶盖，对它做了进一步检查。令我惊讶的是：瓶里居然还有一百片药物！

这个发现让我对整件事情有了颠覆性的认识，我意识到你在撒谎，你根本就没有失眠的症状，进而后来，我推理出你的阴谋。”

“呵……”唐娟摇着头，露出前所未有的一丝冷笑。

她的表情相较之前，简直是天差地别，在她脸上，竟然见不着任何愁苦，也见不着点滴惊慌。

“你计划得缜密精良，几乎天衣无缝，只是没想到一点，即我会去调查那瓶安眠药的数量。”

“那又怎样呢？你要逮捕我吗？”唐娟的笑容极其反常，极其冰冷。

“不，我刚才已经扔了警察证，也就说明我现在没这项权利，当然，我也没证据逮捕你。”艾林将目光投向唐娟，“还有就是……我也不想逮捕你。”

“噢？我这么幸运？”

“唐娟，难道这么多年，你还放不下心中的怨恨吗？”艾林内心仿佛被针扎一般。

他难受至极，不禁握紧拳头，希望得到宣泄，可是，捏在手心的疼痛，又不知该挥向何方。

“我当然放不下！”唐娟凶狠道，“这个人的出现，让我顿时燃起了压在心中从未熄灭的怒火。”

她的神情不再温柔，语气也不再娇弱。

“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你可以找到他，也许他也想给你一个道歉；或者你也可以找到警方，让我们帮你要回一个公道。”艾林眼含深情地劝说着，他在开导唐娟，在极力从深渊里拉回一颗原本善良的心。

唐娟并未理会艾林的话，她脸上，丝毫不见悔意，反而流露出冷笑。

“艾林，你真有本事！不过，纵使你千算万算，也绝对算不到一件事：

当年我爸爸去世的第二天，我妈妈也相继去世，其实她并不是服毒自尽，她是被我投毒所杀。”

此时此刻的唐娟，根本不像之前出现在警察面前的柔弱女子。她平静得甚至有些可怕，冷漠得已经让人心寒。

这种冷漠，似乎早已浸入她内心根部。

“为什么？为什么？唐娟，你为什么要变成那样？为什么？”泪花在艾林眼眶快要包不住了，他一拳打在自己胸口，发泄着心中的痛。眼前的这名女子，让他怜悯，让他惋惜，让他无奈。

“当年那个女人，在我爸爸知晓她的丑事后，居然还不知悔改，她那副水性杨花的嘴脸，直至爸爸死的那一刻也没有改变，她不配成为妻子，也不配拥有人生。她怎么会想到，在她亲手做的饭菜里，有自己女儿下的毒。”

“唐娟，你……”艾林狠狠抓着头发，泪水滑过了他的脸颊。

“小时候的我，是个公主，是个天使，直到恶魔降临那晚。现在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再不是公主，也不是天使。”唐娟满不在乎地理了一下衣角。

艾林观察到，在她面部，没有流露出一丝悲苦，更找不见任何泪痕。

“你还可以做回当年的公主，你可以的！唐娟，求你了，回头吧……”艾林不停地握拳捶胸，他已在苦苦哀求。

“艾林，你要知道，我的生命就像是一条河，她早已枯竭，不再是那惬意的涓涓细流。”

说完，她很随意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跨出步子。

“不对！你心里还是善良的。”阵阵剧痛朝艾林袭来，他强忍着，“你打听到了叶向前将于今年长期来往榆林市这个消息，你完全可以等到后期再来报复他，这样你就能掌握更多信息，也更有利于你行事。可是你却没有，你很着急，在他刚到此的第一周，就设计杀了他。请你告诉我这其中的原因！”

“这还需要原因吗？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早点下地狱！”

“不是的！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知道凌真在那几天过后就年满十八周岁，在法律上就属于成年人。如果他以成年人的身份犯了杀人罪，那么法庭判决会比未成年人更加严重，所以，你赶在他年满十八周岁之前，施行了杀人计划。从这一点上看，你还是心存善念，你还是牵挂凌真的。”

“是吗……”唐娟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只是停顿了一下。

一阵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用手撩开脸角的发丝，继续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