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电影
作者:林马龙 | 分类:游戏 | 字数:1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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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奇缘
前言
与之前注重画面和故事情节的“商业大片”不同,《无声电影》是部不折不扣的“文艺片”。单有情节和画面感的“大片”写够了,突发奇想打算进军有思想有深度的文艺“默片”。这可更需要功底啊,老兄,你能做的来吗?呵呵,试试吧,不出一两部像模像样的深度作品,怎么对得起我这业余作家的虚名啊!又扯远了,正式谈谈《无声电影》:
人要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改变一生?伍月是一个听力正常的哑女,从六岁起就没再开口说过话,童年的阴影使她生活颓靡,对什么都无所谓。成年后她毅然离家,来到一座地处偏僻的沿海小镇,住在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靠打工维生。矢泽是名年轻的单身父亲,依靠做邮递员的微薄收入与身患残疾的儿子相依为命。从不相信爱情的伍月在平淡的相处之中逐渐喜欢上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矢泽。作为邻居的矢泽很照顾她,但从不与其触及情感。伍月不断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边等待着矢泽有一天能明白她的心意。她不停地写匿名信,投放在矢泽所在邮局的邮箱里。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明白了矢泽难忘的过往经历,和他深藏已久的心路历程……
这是一个关于证明与拯救的感人故事,也是一段自我救赎的生命旅程。
看上去是多么“阳春白雪”的“文艺片”啊!可当我实际写的时候,脑子里那些不安分的细胞又在频频作祟,本来一个挺好的纯文学作品,又被我不自觉地加入了很多“悬疑”的“商业”元素!哎,好莱坞片看多了就这样!写完了我自己一看,大部分的笔墨都被那些插足的“悬疑”元素占去,真正的“文艺”描写只剩下开头和结尾的不到三分之一。不过比起之前那些动辄神啊鬼啊的“玄幻”小说,这部作品明显收敛了很多。与以往的叙事宏大的主题不同,这回我首次尝试以情感作为主线。但同时也为了制造悬疑煞费苦心。我还老用挑剔的眼光说人家写的东西漏洞百出,自己写起来才知道,真正的“NO BUG”作品是没那么容易写出来的!不过我自认为还是比较缜密的。现在我的脑力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气呵成了,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需要不时翻看前面写过的,还要不时前后修改,才能保证故事的完整与连贯。写作也是需要动脑的啊!写作是一种孤独又奇妙的旅行,同时又是一种“遨游太虚”的境界。(写作的孩子你伤不起啊!)其中的滋味,那种既孤独又充实的滋味只有写作的人自己才能体会。其中的挫折与不易也只能自己承受,为的只是一份坚持,一份对自己的承诺!
作家不像明星那样受人瞩目,可以享受台下的鲜花与掌声。作家是孤独的,尤其是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业余作家,作品无人问津,也无人期待。更有很多人认为,不为挣稿费的写作就是浪费时间的无聊勾当。他们不知道,真正的作家没有金钱观念。为挣钱而写作的是商人,为自己的内心写作才是真正的文学!呵呵,我也不多说了,在这样一个人人都很现实、都讲究“实在”的年代,“纯粹的艺术”,“纯粹的文学”早已被人们嗤之以鼻,我也就不知这里“装清高”了。总之,我喜欢写作。写作是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交流。尽管无人理解,无人支持,我依然坚持着对自己内心的承诺。这部小说也是继夭折的《黑色童话》与《影子传说》(又名《天使之战》)之后唯一的一部完整作品。写这部作品的期间,我唯一的一段爱情来了又走,尽管伤痛说不出来,我却依然坚持着那份纯真。对不掺杂质的纯洁感情的向往,和绝对忠于自己内心的精神依然是我生命的主题。话不多讲,开始这段梦幻般的文学之旅吧!
无声电影
伍月并不后悔来到这里。在日本这样人口稠密的国家,和歌山算得上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这一路上的辗转就很能说明问题。坐半天火车到了大阪,再乘大巴颠簸一个半小时,把你扔到荒郊野岭还得拎着大包小包步行到日落西山。当她终于找到一家简陋但很便宜的旅店,把行李一股脑地朝柜台前面的地板上一撂的时候,店主不由地抬起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您要住店吗,小姐?”
店主的表情明明像是在问她要不要叫医生。
伍月一边喘着气,一边掏出手机按给他。
“我一个人住,有便宜点的房间吗?”
店主的黑眼珠从手机屏幕上转移到她的脸上,比刚才又多了一层诧异。
“怎么,没见过聋哑人吗?”伍月用这样的眼神和他对视。
“我们有3800日元一晚的单人间,很干净!”他还是彬彬有礼地笑着说。
伍月掏着自己的口袋,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把,数数不够,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几张。
店主不时地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干嘛不干脆抱只存钱罐儿来!”
伍月不在意他的目光,用手将那些纸币碾平然后码齐递给他。
店主接过钱数了数,然后转身从墙上的一排钉子上摘下一枚钥匙递给她。
“一层左拐,愿您能住得满意!”
伍月接过钥匙胡乱衔在嘴里,然后拎起地上的行李,临走的时候不忘给店主一个怪模怪样的微笑。
这一晚睡得真是惨不忍睹。当伍月拖着一身又酸又疼的骨头到柜台前退房的时候,店主还热情地问她晚上睡得好吗。
她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回答了这个荒谬的问题。
还给店主钥匙的时候,伍月顺手递给他一张旧的明信片,上面是一张风景的照片,照的是山脚下的一片绿地,空地上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看上去有点旧了,但很可爱。
伍月是在福利院捡到的,一见上面的宁静致远的风景,便下决心要去那里。这就是促使她决定背井离乡,不远千里来到此地的原因。
“哦,这地方我去过!”店主看着明信片眉毛一扬说到,看那神色这地方应该不远,就在附近。可当他一口气说出去这个地方的途径的时候,伍月的下巴简直掉到了柜台上。
“沿着……走过……翻过……淌过……然后……接着……”
单是这一连串的动词,就让伍月原本酸疼难忍的骨头不由地又咔嘣了几下作为叫苦。
“用我给您画张地图吗?”
伍月合上嘴,摇摇头,拎起行李走了出去。
在福利院这样的地方,孤独的死亡似乎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伍月打扫卫生的时候路过一间房间,看到地上有散落的东西,便走进去帮忙收拾,发现那是几张黑白的老照片,是从床沿的被子上滑落下来的。伍月走过去将照片一一捡起,码齐了交还给床上的老人。老人躺在床上,手里还捏着一张。伍月发现那是一张明信片。
她把照片放进老人手里。
这时她感觉到了。
老人的手已经冰凉。
伍月站在走廊里,看着殡仪馆的人将遗体带走。福利院的负责人看她一直站在那里,便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尽快把房间收拾出来吧。殡仪馆不接收死者遗物,把它们都处理掉吧。”
伍月找来一只箱子,将老人的遗物一一放进去。一些日常用品,几件旧衣服,几本旧书,还有一副少只腿的老花镜,用一根绳子代替。
她把老人的遗物放进垃圾箱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要辞去这第N份工作,带着收藏品卷铺盖走人。
她的收藏品是每个逝去老人的遗物。每当有人在福利院里过世,她便在负责处理死者遗物的时候私自收起一两件。大都是照片,如果没有,那就选择死者生前最珍贵的东西,例如每天都会听的收音机,每天都会看的书,以及经常会拿在手里把玩的小玩意儿等等。
所有收藏品种她最喜欢的就是一只老式的音乐盒,已经散架了,但还能发出声音。
伍月喜欢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风铃,咔哒咔哒响的小钟,能碰撞作响的手机链,甚至会发出吱呀声的地板和旧家具。其实她的出租屋里没有什么家具,一张单人床,一口拉链式的简便衣柜,一副吱呀作响的旧桌椅,还有就是用来摆放那些收藏品的简陋架子。
伍月趴在床上,拿着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摆弄了老长时间,还是不能清晰地接收一个节目。好容易找到一个带着杂音不过勉强能听的热线谈话节目,她便将收音机放到一边,扯过报纸一张张地翻看。
她用笔将报纸上第N个租房信息划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伍月赶紧下床跑去开门。其实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除了催房租的房东太太没有人会想起她。
“再这样下去不行啊,姑娘……”老太太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得出这种事情她自己也很为难。
送走房东之后伍月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了单人床上。她懒散地翻了翻那些报纸,然后叹着气把它们扔到一边。这时她看到了那张明信片,便伸手拿过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张风景的照片,照的是山脚下的一片绿地,空地上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看上去有点旧了,但很可爱。
她翻过明信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地址。
第二天伍月卖掉了所有能卖的家具,一些不是必需品的东西,以及部分不便携带的收藏品。下午她敲开房东的门,交齐了所欠的房租,顺便和老太太告别。
当天她便坐上了去大阪的火车。
按照店主所说的途径,伍月在路上又问了好几个人,才在筋疲力尽的极限上找到了要找的地方。她掏出明信片对照了一下,木房子看上去更旧了一点,旁边的草木似乎也有了些变化。但确是此地无疑了。她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地上一撂,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大口喘气。
敲了好长时间没有回应,伍月干脆自己试着将门推开了。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伍月探头向里张望。其实她早已想到了这房子或许已无人居住,但这个想法一经证实的时候,多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不论是在外面看还是走进屋里,这座房子给人的感觉总像是电影《午夜凶铃》或《咒怨》里的拍摄场景。伍月拎着行李迈步走了进去,一边打量着落满尘土的地板和陈设。屋里摆着几件老旧的家具,蒙着一层灰尘。
刚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手机就响了。不过只响了一下。
“又来了!”伍月心说。她的手机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明明自己没有设置闹钟,为什么每天都会自己响?而且不止响一次,一天两次,有时三次,雷打不动。她就纳闷了,是不是这破手机质量不行,没事儿就自己抽风?
伍月用一下午的时间将屋里挨个清理了一遍,扫出的土都可以拉进窑子里烧砖了。擦玻璃是她最不愿干的活儿。但窗户上蒙着一层灰,光线比地下室强不哪儿去。她用浸湿的抹布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土,玻璃恢复了透明,屋外的景色显露在了眼前。伍月刚来的时候没注意木屋旁边还有一座小房子,就在不远,如果放里亮着灯的话还可以看到里面的陈设。天近黄昏,窗户里黑洞洞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伍月透过水渍朦胧的玻璃望了望,看到房前挂着的晴天娃娃还是新的,说明旁边的房子并非久无人居住。她趴在窗台上一边端详着,一边想象着房子里住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看山的老爷爷?驼背的老奶奶?从挂着的晴天娃娃看来更有可能是后者。劳累一天的她也懒得当即去证实了,反正明天一早把自己最爱的风铃挂到屋檐下,对方自然就会知道来了新邻居。
晚上风很大,伍月关紧门窗在屋里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家具上的灰尘都已经擦试过了,但仍显得很陈旧。不过她喜欢旧的东西。找了口简易的柜子把带来的收藏品整理摆放进去,这时手机又响了。她习惯将手机调到震动,因为恐怖电影里经常这样,她喜欢跟着电影里学,很有恐怖气氛。
伍月拿起电话看了看,不出所料。于是她叹了口气,将震动关掉然后随手放到一边。
麻生以前几乎每天都会给伍月打电话,尽侃一些她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后来伍月告诉他不要再这么频繁地打扰自己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麻生听话地沉默了一段日子,可还是会偶尔地打来,找机会跟伍月唠叨。伍月一看到他的来电就没耐心,直接关掉。
早跟他说过自己最不喜欢打电话,不会发短信吗。
果然不出一会儿,短信来了。
伍月无精打采地掀开手机。
“忙什么呢?这边又下雨了,潮得人都快要发霉。最近案子弄得我头都大了,胡茬长出来都懒得刮。便当吃得我看见饭盒就想吐。你的工作怎样了?不行就再换别的吧。”
又是老一套的四步曲,问忙什么;谈论天气;唠叨自己身边的琐事;询问伍月的近况。
伍月真巴望着有天他能整出点儿稍微新鲜的东西,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坐在地上回短信:“福利院的工作我已经辞掉了。一有老人过世他们就等不及要把人家的东西扔掉。我想找份有人性一点的工作。当然我先给自己找了个安静的地儿住,而且不会有人来催房租。”
回完短信,伍月把手机随手一撂,接着整理东西。
麻生是一家保险公司的理赔调查员,却整天把自己当侦探使唤,所以二十几岁就已呈现出了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沧桑。当年纪相仿的大小伙子们挺着腰板,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来去如风的时候,他的一身过于成熟老气的衣服和一双不怎么干净的皮鞋,把他本来就不高大的身材显得更佝偻了。
最让伍月受不了的是他的口若悬河。以前每当自己工作一天累了,回到出租屋想一个人静一静,躺下来听会儿音乐看会儿书,他就会不厌其烦地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侃一些杂七杂八的琐事,包括就工作和案子的事情跟伍月发牢骚,来来回回就那些话题,听得伍月耳朵都要生茧了。
伍月尝试着告诉他自己还是比较喜欢文字交流。麻生就说发短信多费劲啊,手指按键的功夫打个电话张张嘴就全说出来了。
OK,你喜欢打电话是吧?我就不接,看你会不会给我发短信。
伍月早已厌倦了他的那一套,尽管他可能是唯一真正喜欢过自己的男孩子。
老房子里的电线由于年久失修恐怕已经坏掉了,幸好伍月在抽屉里找到了几根已经发乌的旧蜡烛。她点了一支放在桌子上,借着昏暗的火光贴东西。
和喜欢能发出声音的东西一样,往墙上贴东西也是她的嗜好之一。照片、纸条,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插图,甚至随手揭下来的商标。心理学上说这是一种对抗空虚的习惯性本能,用各种声音来填充寂静的空间,用各种东西来填补空白的墙面。伍月当然没去看过心理医生。但她偶尔在书上看到过这种说法。她曾建议麻生用心理学的方法分析案子。可麻生不信那套。他惯用的方法就是把资料卷宗摆得满桌甚至满地都是,然后把自己的头发挠得像狗窝。
这时手机响了,又是只响了一下。“该死的闹钟!”伍月心想,“这手机抽风越来越厉害了,真该趁早换一个!”
躺在床上,伍月看着墙上自己的杰作,静静地陷入沉思。忽然她又想到了自己对面的那座房子,便爬起来,跪在床上胳膊撑着窗台向外张望。邻居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光,但光线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伍月撑着下巴遐想。这就是自己的新生活。由于先天缺陷她没能踏入大学的校门,于是十八岁便四处打工,过起了居无定所的生活。父亲以前是国营书店的老员工,后来由于互联网发达了,越来越少的人买书看,这份工作也就没有了。他打过好几份零工,辛辛苦苦却挣不到钱。“科学进步了,劳动力越来越不值钱了……”他总是这样唠叨。“或许你该像对面的老人一样,到世外桃源来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伍月这样想着。
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伍月又开始了不着边际的做梦。她梦见自己的牙齿掉下来落进泥土里,就再也找不到了;她梦见福利院里去世的老人从黑暗的隧道深处走出来,诉说着自己的凄苦;她梦见照片像是落叶一样从手里滑落,划入时间的漩涡;她梦见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伍月伸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备受委屈的筋骨。她揉揉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窗外看。
一大清早,空气清新。隔着窗户伍月一眼就看到了对面木屋,门前的木廊上坐着两个人,一大一小,看上去是一对父子。年轻的父亲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衣,盘腿坐在木廊上,将一只手举在胸前。坐在对面的小儿子以为父亲要跟自己击掌,就伸出小手拍过来。父亲的手却躲开了。儿子不解,坐在那里看着。父亲又伸出手,蜷起胳膊撑在肩膀前。儿子的小手伸过来,父亲依然躲开,并轻轻地摇了摇头,手掌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仿佛在示意儿子什么。这次那孩子总算看懂了,父亲是要他作保证。于是儿子也伸出一只手,郑重其事地保证。
伍月对他们父子的这种交流方式颇感好奇,但更让她感到意外的还是,这样的偏僻老房里居然住着对年轻父子。
她起床穿好衣服,用清水洗漱了一下,然后走出木屋打算跟新邻居打个招呼,刚打开门却发现对面房屋的木廊上已经没有了人。她放眼向周围找了找,在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看到了父亲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离开的背影。
伍月踩着凳子将风铃挂在屋檐下,转身走回了屋里。
住的地方有了,现在伍月的首要任务就是找份工作。她不想再做清洁工了,因为那些人不仅让她打扫卫生,还要她清理所有的东西,包括人性。端盘子洗碗之类的活儿她也早已做够了。到了镇上之后她打算先给自己买辆二手自行车,不过这个打算还未付诸实际,她就被一家大卖场贴出的招工广告吸引了。这家大卖场招的不是售货员,而是货物管理员。伍月能想象得出就是开着叉车在仓库里跑来跑去的那种。公告上没说只招男的。况且伍月会开那长着两只角的玩意儿。
负责招工的人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伍月在纸上写下的东西,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笔。
伍月示意他自己可以听得到。
“原来您的听力是正常的……”那人再次表示意外。
五月点点头。
“我们的工作是经常需要与人交流合作的,所以……”
伍月表示她在与正常人交流方面没问题。然后做了个手势,用口型大喊了句:“嗨,帮忙把那东西弄过来!”
那人做出了刮目相看的表情。
“环境嘈杂的时候,很多正常人不也是用这种该方法交流的吗?”伍月随即提笔写道。
“物品管理员的工资没有售货员高,也没有提成。”那人试探着说。
伍月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当晚她是坐公交车离开镇上的,徒步走回家的时候在小路上又蹦又跳。
可货物管理员的工作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除了动用机械,更多的时间是用两只手搬东西。成千上万的货物都要记录在帐。偌大的仓库,成堆的货物,这就是她的新工作。
五月每天晚上腰酸背痛地坐上颠簸的公交车,然后拖着一身的疲惫走小路回家。回到寂寞清冷的小木屋里,对着昏暗的烛光,一头栽到床上想心事。这就是伍月已经习惯了的生活。她偶尔会偏头看看窗外,凝望相邻不远的那座小房子,遐想着住在里面的邻居。
“或许我应该主动跟人家打个招呼,”她心里想,“毕竟我是后来的,而且又是晚辈。”
但这种想法好几天都为付诸实施,因为她实在太累了,也实在太懒了。如果可以不去跟别人交流,她倒乐于呆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状态持续了没有一个星期。直到有一天她带着情绪走回小木屋——她以前也经常这样从工作中带着情绪回家——在小路上绕过一棵树的时候与一个人当面撞上。当时她正低着头徒步快走,撞上之前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被撞了个趔趄,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肺里的无名火却再也发不出来了。
能使人心情平静的,除了蔚蓝的天空,辽阔的大海,还有就是清澈的眼睛。
但这种眼睛有时也会让人无所适从,特别是当一个自闭的女孩与之突然对视的时候。
伍月当即就避开了那突如其来的目光。但出于礼貌有没有马上走开。
“对不起,您没事吧?”那人用手语问她。
伍月很是吃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哑巴?又怎么会打手语?
“您是新搬来的吧?我是您的邻居,很抱歉还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
“我不是聋子!”伍月突然用手语打断他,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其妙地窜了起来,“您尽管开口说话就行,我能听见!”
那人似是一愣,仿佛一时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新邻居。
“对不起……”伍月打了个手势,然后逃也似地绕过对方快步向自己的小木屋走去。
第二天工作的时候伍月懊悔了一整天。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初次见面就无缘无故地冲着邻居发脾气。
所以当天晚上她等公交车的时候在路边买了点水果。
尽管手里拎着一份并不贵重的礼物,当她敲门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怎么是你?你昨天不是一见面就没给我好脸色看吗!”
如果是这种回应,自己恐怕只能拎着东西灰溜溜地走人。
门和蔼地开了,开门的正是昨晚在小路上撞见的邻居。
他的小儿子正安静地在屋里的桌子上写作业。
伍月一时语塞。对,意思就是,手语也堵塞了。
对方友善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果。
这帮伍月找到了话题。
“我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我想是该来拜访您一下了……水果是送给您小儿子的……还有……昨晚实在对不起……”
她发现就连手语也是说得结结巴巴的,而且胳膊上挎着方便袋,比划起来哗啦哗啦响。
“瞧您说的,您太客气了!”对方友好地说。接着他转身把正在做作业的儿子叫到身边,一同谢过了邻居的好意。他儿子很腼腆,有着一双和父亲一样会说话的眼睛。
奇怪的是,伍月又想逃了。她匆匆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邻居的房子。
回到自己的小木屋里,伍月点起蜡烛,手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凝视烛光。
她突然很想笑,微笑,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微微的笑容。
与人相处似乎并没有那么难,尽管自己对此并不擅长,但山村居民的朴实又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不过人们都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是否真的可以和睦相处还很难说。
第二天一早,五月刚起床就听到了敲门声。还好已经穿好了衣服,仪容也算说得过去。
来访的是邻居。互问过早上好之后,邻居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几天晚上我看您都是点着蜡烛,”邻居用手语说,“房子里的电灯坏了吗?”
“我也不知道,”伍月说,“我来的时候就不能用,自己也没修。”
“要不我帮您看看吧。”邻居提议。说着征求伍月意见扯过一把椅子,将自己带来的一张硬纸板盖在上面,踩上去检查电灯泡。
伍月不禁感激他的考虑周到,帮别人检查灯泡还不忘自带脚垫。
这时邻居已经从椅子上下来了,“灯泡没问题,我再看看是不是保险丝烧坏了。”
说着他又搬着椅子走到电闸那儿,打开盖子仔细看了看。
“的确是保险丝出了问题,我帮您修一修吧。”他低头用手语说道。
五月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邻居在那里忙。
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麻生。她不由地想起麻生以前忙成那样,还自告奋勇地到出租屋来帮自己修电闸。他听说伍月住的地方没电了,大晚上的二话没说就跑来了。
伍月也是像现在这样抬头看着他帮自己修电闸,突然轻轻摇了摇他踩着的椅子。
椅子一晃麻生吓了一跳,躬下身子扶着墙回头看她。
“你喜欢我吗?”伍月笑着用手语问他。
麻生一时语塞,呆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从来不会刻意去学手语,但这么简单的话伍月知道他是看得懂的。
伍月抬头看着他。突然坏笑了起来,两手猛摇椅背。麻生吓得哇哇大叫。
她知道他忘不了那个吸毒的女孩子,但她不在意,因为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他。
麻生跟她说过他和那个女孩的事情。像跟多电视剧里描述的情节一样,他们是在夜晚寂寞清冷的公路上认识的。麻生在路边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虐待一台不听话的自动售货机。
“喂,喂!小姐,你这么砸它就能把东西砸出来吗?”麻生本想若无其事地路过,但走到旁边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多数自动售货机都是人为因素导致损坏的。
对着机器发狂的女孩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对这个好心人表示没有耐心。
麻生塞进去一枚自己的硬币,然后规范地按着按钮。这次机器听话地吐出了一瓶饮料。
“给,拿着,以后别再乱砸机器了!”麻生将瓶子递给女孩,看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快,但还是一手接过了那瓶东西,而且连个谢谢也没说。
麻生并不在意,转身接着赶路。
第二天晚上当他再次路过那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女孩在自动售货机旁等着他,并请他喝了瓶饮料。他们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一样很自然地就聊了起来,并且一聊就是很长时间。
女孩说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在一家夜店里做服务生。
她说城里什么样的人都有,特别是在夜店里。这就是她那个晚上对着机器发火的愿因。
她说要在城里挣一笔钱,然后回家开个自己的小店,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行事了。
之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聊天。那个女孩性情多变,心思比魔术还要难以让人捉摸。她可以在前一秒钟还和你无话不谈、有说有笑,下一秒钟又会变得多愁善感,甚至恼羞成怒。当你不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极端的时候,她可能又会雨过天晴,转个身接着跟你开玩笑。
麻生始终无法掌握她这种瞬息多变的性格,直到无法克制地喜欢上她。
当他不厌其烦地向她表示关心与体贴的同时,她却仍然玩弄着忽冷忽热的把戏。
然而她越是这样,麻生对她就越痴迷。他多次尝试接近她,她却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
一直到女孩走了,麻生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喜欢过自己。
那女孩死在自己的公寓里。直到现在,麻生始终不愿相信她是自杀。
就在回忆的这短短几分钟里,邻居已经把电闸修好了。他轻轻地从椅子上下来,然后将椅子搬回到原来的位置。
“真谢谢您,不然我还要继续点蜡烛呢!”伍月客气地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邻居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说,不要苦着自己。”
“嗯,多亏了您,不然我自己都懒得弄呢!”伍月说,“对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就叫我矢泽吧。”
“我叫伍月,请多多关照!”
当晚伍月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心情也不错。她简单打扫了一下房子,然后趁着去上班前的一点时间对着窗外看风景。邻居矢泽骑着车子的背影在小路上渐渐远去,伍月这次才发现车子前后都有邮局的筐子,原来这位年轻的邻居是个每天都要来回奔波的邮递员。
或许只有在这种偏远的小镇里还会有人写信吧,伍月想。写信似乎已经成为她那短暂的学生时代的遥远记忆。自从学生时代结束,写信也随之成为历史。
麻生只喜欢用嘴说话,书信对他来说就如同莎士比亚的剧本一样矫情。之前伍月曾尝试着给他发短信,但每次他都是打电话回来,对短信的内容一概不提,自顾自地侃一些天南海北的琐事。
她记得最后一次写信是给天野。写这封信的时候天野已经去了东京。他再也没有回来。
伍月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弄得有些不安。她不喜欢回忆就像现在这样不打声招呼就随意钻进你的脑子。她离开窗户,整理了一下东西,快步离开了小木屋。
这天伍月下班比较早,走上回家的那条小路的时候刚好黄昏。她看到自己的邻居父子就走在前面。父亲推着自行车,儿子在旁边又跑又跳,好是活泼。伍月觉得这个画面好美,在两边绿草蔓延的小路上,一对父子并肩走着,不说话,很平静。这画面多么幸福。
伍月在路上快跑两步想要追上去。矢泽听到紧凑的脚步声,回过头,正看到她笑着跑过来。他扶着车把不方便打手语,只能微笑着向她点头致意。伍月亲切地跟小孩子打招呼。
小男孩熟练地用手语回应。
伍月一愣。她用手语告诉那孩子自己能听得见。
小男孩用手语说:“阿姨,我是聋哑人,我只能用手语和人们交流。”
伍月侧头看了看矢泽。
矢泽点了点头。
伍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邻居会是一对地道的聋哑人。她着实地为这对父子感到不幸。
她以为自己之前用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对淳朴的乡下父子安静地生活在有如世外桃源的美丽山村,平静而温馨。但先天的不幸就如同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将他们硬生生地与正常人的天伦之乐区分开。伍月觉得他们很可怜,也从心底里同情他们。
伍月搬来后不久便迎来了端午节,也就是传统的男孩节。头一天她刻意在镇上买了漂亮的鲤鱼旗,男孩节一大早便敲开邻居家的门,笑着把鲤鱼旗送给了矢泽的小儿子。
小男孩很高兴,矢泽也向她表示感谢。他们一起动手把崭新的鲤鱼旗挂在了房前。
之后的生活如同拨云见日一般。逐渐习惯了仓库里繁杂忙碌的工作,因为她可以在一片小山村里收获自己的宁静。她与唯一的邻居始终保持着友好的礼貌往来,这对她来说实在难得且出乎意料。之前她总是不屑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打交道。她不喜欢在路上或楼梯上遇见邻居。别人的小孩凑过来腆着脸一脸稚气地喊她姐姐,如果大人不在,她会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