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
作者:吉力 | 分类:游戏 | 字数:1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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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4)
两天后的上午,钟秀文将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坐在床边等候,好整以暇地翻看着一本杂志。大约十分钟左右,有人推开房门,却不是赵经理,而是久违了的楚歌。
“小楚……怎么是你?”钟秀文惊讶莫名,手里的杂志险些滑落。
“我来接你出院。”楚歌笑容可掬,丝毫不见心怀积怨的样子。只是皮肤稍显黝黑,眼袋下有两抹淡淡的青影,象是睡眠不足的印证。
“这些天你跑去哪里啦?”钟秀文起身询问,抑制不住喜出望外的口吻。
“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告诉你吧。”楚歌不即回答,若无其事的拿起床上的提包。“咱们先走,回头赵经理会来结账。”
钟秀文浑浑噩噩地随他走出医院,看见一辆杏黄色的出租车停在门外。楚歌上前一步打开车门,做了一个恭请的手势。钟秀文越发蹊跷,说:“你自己的车子呢?”
“噢,朋友借去了。”楚歌轻描淡写地说。
两人相继上车,司机也不问地址,便发动引擎,平缓地驶向街面。钟秀文暗忖,也许楚歌早有嘱咐。彷徨四顾之间,忽然发现汽车行驶的方向有异,既不是回家的道路,也不是开往“秀记服饰”。
“小楚,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她满腹疑虑地说。
“洞中方一月,人间已千年。我先领你逛逛街景,看看本市近来的沧桑变化。”楚歌微笑着,眼神里透出一种难以捉摸的光采。
钟秀文猜不破其中的玄机,只得浅笑不语。心想,率真质朴的人卖弄关子倒也别具一格,分外有趣,但又深信绝无恶意,索性不动声色,陪他周旋到底。好在窗外阳光明媚,和风徐徐,坐在平稳舒适的车中驰目流眄,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楚歌指点风物,口若悬河,一本正经地客串导游角色。“……过一个路口向左转就是华龙街,两旁有许多精品**店,包括服装、百货、电器等等。经过几次拓宽修整,开发重建,目前的规模相当可观,堪称本市的王府井,或者南京路……”
钟秀文忍不住莞尔,说:“你真的把我当作外地来的观光客了。”
“你还不知道吧?”楚歌郑重其事地说:“市**刚刚颁发文告,禁止机动车辆从华龙街通行,准备建成本市最大的一条步行商业街。”
“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
“我想,”楚歌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把‘秀记’搬来这里,也许不会违背你的心意吧。”
“那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谈何容易。”钟秀文其词若憾,“首先,这样的黄金地段房价昂贵,我的财力有限。其次,平日竞相征逐者不知凡几,而我与华龙街的开发商宝康公司素无瓜葛,根本搭不上关系,所以从不敢奢望。”
“你的态度未免太消极了,”楚歌暧昧不明地笑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妨再去瞧瞧,说不定还有空余的位置呢。”
“算了吧,何苦硬着头皮去碰壁。”钟秀文意兴萧索。
楚歌却固行己见,说:“不做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下去走一趟,权当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嘛。”
钟秀文无奈,只得依从,在华龙街口下车,迤逦向里走去。街道两边鳞次栉比,商家林立,门面招牌华贵不凡,交映生辉。即使不是客流高峰时刻,来往购物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场面繁荣而有序。光怪陆离的橱窗令钟秀文有一种目不暇接的感受,眼底不自禁折射出艳羡之色。
然而,没过多远,猛地从缤纷亮丽的招牌中看见一行极其熟悉的字样——“秀记服饰”,深紫色的字体格外醒目。她如同泥塑木雕般地呆住了,错愕地转身。“小楚,这……这是怎么回事?”
“咦,真是怪事,”楚歌也象是浑然不解,却遮掩不住唇边浓重的笑意。说:“先进去看一看。”
钟秀文明察秋毫,纠结于胸的万千臆测似乎理出了一丝头绪,却又一时难以置信,只能迈动僵硬的双腿,亦步亦趋地跟着楚歌向前走。尚未进入那间店铺,已经看到赵经理和几名“秀记”员工在门口列队迎候。
钟秀文恍若梦中,一把抓住赵经理的手臂,催促道:“小赵,快点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切出自小楚的手笔,”赵经理喜笑颜开,说:“事先不曾泄露,就是想带给你一份惊喜。”
方才钟秀文隐约察觉,楚歌近似造作的表现必有原故,也许要在自己伤愈出院的时候,送上一样特别的礼物。然而,任凭她天资如何聪颖,也没有料到最后的结果竟大大的出乎意外,犹如镜花水月的企盼一下子变成了现实。
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进钛合金包边的玻璃大门,顿有耳目一新之感。店里的格局比原先的“秀记”宽敞许多,装潢布置无不精美,色彩搭配典雅气派,想必经过一番细心设计。钟秀文热血沸腾之际,又生出不少困惑与迷茫。楚歌的性情淡泊闲散,社交范围并不广泛,何以忽然大显神通,短时间内就解决了一件海底捞针般的难题。
“说起来也是一段奇遇,”楚歌笑着解释:“还记得我曾资助过一位破产客户返乡的事情吗?”
那位仁兄铩羽而归,从未丧失追求理想的信念,在朋友的扶持下投身宝康公司做事,经过数年的发愤图强,竟升至总裁助理的位置,并随着业务的扩展重新杀回本市。一天在华龙街巡视,邂逅了四处探访问租的楚歌,了解情况后,立刻动了感恩回报的心思。不但将留存自用的三间门面出让,又介绍了一家声誉极佳的装修公司帮忙,楚歌才得以乘时顺势,马到成功。
“天道好还,”钟秀文眉眼尽舒,啧啧感叹。“乐善好施的人总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也不见得。我一向与人为善,还是摆脱不了厄运缠身……”楚歌一言未尽,瞥见钟秀文的欣喜之色一扫而空,急忙收声,不再说出煞风景的话。此刻店内已有顾客出入,为避免影响生意,楚歌说:“走,去你的办公室看看。”
新办公室里的环境也更加考究,用具摆设处处迎合钟秀文的口味。她却没有太多振奋的表示,似乎被楚歌一句无意间的牢骚引发了伤感。忽忽不乐地想到,楚歌已是举步维艰,首先挂念的却是替自己排忧解难,虽有因势利导之便,但为了如期完工,日夜辛苦,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此情可感,无以复加,她觉得有一团热烘烘软绵绵的东西在胸腔里升腾涌动。
钟秀文久久不语,背对楚歌坐在沙发的一角,望着墙上的一幅风景画发呆,曲线优美的双肩微微颤抖。楚歌好奇地走上前,遽尔大吃一惊,见她俊秀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
“秀秀,你怎么……”楚歌张皇无措。
“你已经是自身难保,却还要为我操心……”钟秀文怆然道,看着他因劳累而明显消瘦的脸颊,越发痛惜无比。
“别这么说,”楚歌谦和地笑着,“比起以往你对我的照顾,眼前的事情不值一提。”
“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你了……”钟秀文赌气似的极力否认,又象是受尽委屈声泪俱下。
泣涕如雨的样子使楚歌大动恻隐之心,正要伸手轻抚她的肩头,却想起上回冒失的教训,立刻不敢造次,只有婉转相劝。“不要哭了,过一会儿有朋友来,红肿着眼睛不大好看。”
钟秀文掏出纸巾拭泪,抽噎着问:“……谁会来?”
楚歌说,为庆贺新店开张,他和赵经理在附近的鸿兴楼订了三台酒席,以钟秀文的名义邀请了一批客人前来捧场,其中有宝康公司的房东,工商税务机关的官员,以及凌娟、庄世杰等好友,甚至包括陈探长在内。
周全细致的安排令钟秀文感激万分,同时尽量收敛悲喜交加的情绪。从挎包里取出化妆盒,轻敷脂粉,淡扫娥眉,看似闲静安适,却仍旧神驰心荡,并且想到了一个新的疑点。“秀记”的装修美轮美奂,地板、壁纸全部采用品质优良的材料,加上必须交付的一年房租,统共下来不会少于百万。她清楚楚歌的处境,自从变生不测,早已是阮囊羞涩,如何负担起这一笔所费不赀的开销。但她毕竟灵犀透彻,略加思索,便悟出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得失声诘问:“小楚,你是不是卖掉了汽车……”
楚歌直认不讳,笑着说:“这次多亏世杰仗义疏财,听说我卖车,以超出三成的价格收购。其实他并不需要车子,只不过趁机相助一臂之力。”
钟秀文啼笑皆非,说:“你这个人哪,真不知是厚道还是愚蠢。人家全盘接收了你的客户和女友,非但不落埋怨,反而赚得一片歌功颂德声。”
“那只是机缘巧合,怨不得别人的。”楚歌不以为意,神态却趋于萎靡。
钟秀文连忙转换话题,说:“你替我垫的钱先记下,等营业上了轨道慢慢偿还。”
“何必太认真呢,”楚歌说:“你我至少还能维持通财之谊吧。”
钟秀文钳口不言,明白锱铢必较的结果会再度伤害对方的尊严。
将近中午,贺客陆续登门,钟秀文走出去应酬答谢,热情而自然,重现往日雍容优雅的风度。大家对新开的店面交口称赞,有的人兴致勃发,当即选购了一两件衣饰。钟秀文格外慷慨,一律七折优惠。
楚歌难以适应喧哗的氛围,正欲躲出店外,却见庄世杰和凌娟携手光临,彼此颔首微笑。庄世杰象是在人群中发现了熟友,走过去招呼,凌娟则径直来到楚歌面前。
“小楚,”她说:“午饭以后你有没有空?”
“哦,我不和你们一起去鸿兴楼了。”楚歌说。
“怎么,你……”凌娟颇感惊异,想不到一系列庆祝活动的策划者居然缺席最重要的酒宴。
“是这样的,”楚歌解释,“《期货导报》的冯主编约我同去午餐,说是有很要紧的事情谈。”
“噢……”凌娟释然,显得意态郁闷。
“有什么事吗?”楚歌问。
“我有两张光盘忘在你家里了,上面的资料下午急着用……”凌娟如有隐忧。和楚歌分手后,她已将裕田花园寓所的钥匙完璧归赵。
“这还不简单嘛,你自己去拿好了。”楚歌笑眯眯地说,从衣袋里取出钥匙。“许久不曾莅临寒舍,总不至于迷路吧。”
凌娟面带羞红,轻笑着接过钥匙,犹疑了片刻,说:“小楚,最近又听过那种可怕的声音吗?”
“没有,两个月来一直风平浪静。”
“太好啦,”凌娟喜形于色,说:“也许苦尽甘来,从此平安无事了。”
“我可没有那么乐观,”楚歌苦笑道:“太多怪诞离奇的风波过后,暂时的沉寂反倒让人无所适从,正象临终前的回光反照,或许更加惨重的灾难就快出现了。”
凌娟花容失色,说:“小楚,你不该胡思乱想,否则不等意外出现,自己的精神就先垮掉了。”
“不会的,”楚歌故作洒脱地说:“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最恐怖的结局,只是在坐以待毙的日子里,感觉有些空虚而已。”
语气虽然轻巧,眉目间却闪露出一丝怵惧与迷惘。凌娟清醒的意识到,三翻四复的神秘恫吓已经使他的心灵发生了强烈的扭曲。然而,存亡断续的关头,自己却拿不出半分肝胆相照的勇气,退缩逃避,以至移情别恋,实在有负于楚歌往日的温柔。
由于受一份歉疚之情困扰,凌娟在午宴上的表现十分拘谨,不苟言笑,浅尝辄止,稍坐一会儿就拉着庄世杰向主人辞行。钟秀文以为他们赶着开市,也没有执意强留。
两人前往裕田花园,庄世杰守候于车内,让女友独自上楼。回到了曾经和楚歌双栖双飞的爱巢,凌娟自然百感交集,可惜时间仓促,不能尽情地抚今追昔,于是收藏起浓浓的惆怅,走向电脑桌旁。
键盘下面的桌架上堆满了磁碟和光盘,凌娟逐次查找,手忙脚乱中将一摞光盘碰翻,撒的遍地都是,有两张滚至桌底。她俯身收拾,把手伸向桌底,指尖却触到一粒光滑圆润的东西。
取出来细看,内心陡然一震,头脑里的思维先是于瞬间凝结,随后又象拧足发条的齿轮转动不息,并且摩擦出许多闪亮刺目的火花,无数惊疑和茫乱的感受掺杂一起,忍不住高声呼喊:“世杰,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