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
作者:吉力 | 分类:游戏 | 字数:1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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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2)
如月和莲子都不会明白,采菱整个下午的劳唇费舌只是为临行前的一句话作铺垫。急迫热切的渴望却得曲折婉转地表达,不仅需要足够的耐心,还必须忍受无穷的伤感和委屈。这一份悲凉的情怀只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就是如月的新婚丈夫谭少山。
成亲前后,他尽量处处回避着采菱,并不是决定辜恩负义,而是因为实在提供不出令情人满意的结果。听了妻子的转告,更感到进退两难,冥思苦索了半夜终究不敢执意违拗,第二天早上拿了剪刀,手铲,取了一小包花肥,一步懒似一步地来到采菱的院子。
一双夙孽久别重逢,心头都不免波澜汹涌,碍于莲子在场,又不便直抒胸臆,只能以扑朔迷离的眼光交换着焦灼或惭惶的情感。
“太太,要不要把花搬出去,恐怕弄脏了屋子。”莲子说。
“不行,”采菱说:“这花儿的性子喜阴,受不了太阳晒。”
谭少山心领神会,却装作浑然不觉,欠身行礼后,将文竹放在地上,蹲下来开始了剪除败叶,松土施肥的工作。莲子呆呆地守立一旁,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惊奇于谭管家纯熟的手法。
“莲子,”采菱忽然发出疑问,“我的那只描金梅花簪怎么不见了。”
“什么……我不知道呀。”莲子的脸色微变,转身在床前枕下翻腾寻觅了一番,依然一无所获,额头上不禁渗出了汗水。
“先不要慌,”采菱徐徐地说:“可能是前天丢在老爷房里了,你去找找看。”
“是,”莲子不迭地答应,急于证实自己的清白。谭府戒律森严,如果仆役有盗窃嫌疑,必将受到苛刻的处罚。事实上那只梅花簪正藏于采菱袖中,这不过是一条早已想好的调遣之计。
莲子匆匆跑出门外,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空气渐渐变得凝重而窒闷。谭少山觉得身体被一股无形强大的力量所牵引,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径直冲着采菱走去。采菱四肢僵硬,头脑混乱,嘴唇轻轻翕动了几下,却终于没有说出一个字来。看着高大的身影越发逼近,两条腿一软,猛然倒向了曾带给自己无比温暖和安适的怀抱。谭少山不失时机地拥吻了心爱的女人,动作迅捷而热烈,直到彼此都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受,似乎要把所有悬悬在念的相思与悲苦都倾泻在这一吻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采菱奋力推开了谭少山,眼里又一次蓄满了幽怨,说:“若不是我移樽就教,也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你了吧。”
“怎么会呢?”谭绍山讪笑着分辨,“我何尝不是时时刻刻挂念着你。”
“哼,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采菱冷冷地说:“如今你沉醉在温柔乡里,哪里还有空闲挂念我。”
“你错了,采菱。”谭少山愁眉不展地说:“娶如月完全是老爷的主张,并不能表明我是一个薄情寡意的人。其实,在成亲的第二天晚上,我就曾来到你院后徘徊观望,没有看见这盆文竹,才不敢贸然露面……”
采菱颇感意外,当少山和如月的亲事已成定局,她便放弃了以前的密约暗记,不再把花盆放置窗台,考虑到新婚燕尔的少山必将收敛形迹,无暇夜半偷情赴会。此刻听了对方的慷慨陈辞,似乎是自己误解了一片痴心厚爱,于是垂首默然,愤恨之色褪减了许多。
“我知道你一定耿耿于怀,”谭少山怅然道:“但我实在是万不得已。请你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眼前的遭遇。”
“办法是有的,”采菱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说:“就看你有没有胆量一试了。”
“说吧,”谭少山毅然决然地,“只要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宁愿赴汤蹈火。”
“那么,”采菱确乎不拔地说:“你马上带着我走,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带你走……去哪里呢?”谭少山始料不及,惊慌失措。
“去哪里都行,天地之大,还怕找不到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吗。”
“可是……”谭少山惘然道:“离开平安镇,我们举目无亲,又身无长物,靠什么维持生活呢。”
“这个无需担心,”采菱胸有成竹地说:“我手里有一部分老爷赏赐的珠宝珍玩,变卖之后足可从容度日。何况你当差多年,也应该有一点积蓄吧,上回监造戏台,不是很捞了不少吗……”
话音未落,瞥见谭少山的神色怪异,说不出是慌张还是羞愧。采菱顿生疑惑,心念甫动,又惊又怒地诘问:“怎么……你……你的钱是不是全给如月了。”
谭少山嗫嚅着不敢回答,越发作实了采菱的推测。她不禁痛心切齿,饱满的胸膛激烈起伏,说:“看来你要死心塌地和如月做一对恩爱夫妻了,方才又何必说出一大堆哄骗愚弄的话来。”
“不,不,”谭少山面红耳赤地说:“我的意思是……钱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关键是我世受谭府厚恩,如果做下有违纲常的事情,只怕咱俩将永远背上无耻叛逆的骂名。”
“什么是有违纲常?什么是无耻叛逆?”采菱声色俱厉地驳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可以同时霸占七八个有苦难言的女人,我为什么连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都不能拥有。”
谭少山搔首踯躅,若有所失地叹道:“但……如月太无辜了,过门的时候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总不能让她的一生毁在我手里吧。”
采菱的胸口象是挨了重重的一击,随即怒不可遏地说:“谭少山,真想不到你竟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月是黄花闺女,难道我就是残花败柳吗?对她你可以大发慈悲,对我却不妨始乱终弃,是不是?!”
谭少山深悔失言,不由得汗出如浆,弭口无语。一方是神昏意乱,另一方又怨气冲天,采菱的提议很难达成共识,直到听见莲子回来的脚步声,两人仍处于抑郁迷茫的僵持状态。
谭少山趁机告辞,采菱无可奈何,唯有意在言外地叮咛了一句。“这盆花不见得就弄好了,过两天你记得再来看一看。”
谭少山唯唯诺诺地答应,如蒙大赦地离去。以后的日子里,凡是无须陪老爷共寝的夜晚,采菱照旧把文竹摆上窗台,渴盼少山及时出现,继续商榷逃脱樊笼的计划。然而过去了大半个月,少山却始终没有露面。
一次次的失望后,采菱开始煞费苦心地回顾两人之间的情感历程,甚至怀疑最初干柴烈火般的爱恋纯粹维系于肌肤之亲,眼下少山有了温驯可人的如月,早已没有了望风怀想的情结。但她又不愿轻易肯定自己的判断,毕竟多年来的目成心许和切切思念并非虚妄的梦幻。
原以为能够和少山相濡以沫,种种真伪莫辨的迹象却使采菱逐渐觉醒,继而郁郁不乐。倘若少山暗存见异思迁的念头,自己只能深陷困顿无依的境地。但她并不是怯懦无用的女人,决不会甘受束缚,忍辱偷安,一边顽强抵御着惶或和哀怨的压逼,一边悄悄寻找着翻云覆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