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
作者:吉力 | 分类:游戏 | 字数:11.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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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1)
交易所的办公室里,楚歌两眼失神地望着电脑显示屏,仿佛正迷惘地看着一面天方夜谭中的魔镜。跻身期货行业多年,虽然他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却从未象此刻一样出现了相去天渊的差异。近两日陆续投放了八千余张卖单,起初行情还算平稳,但时隔不久便呈现截然相反的走势。循序上升,空盘扩大,迄今为止,早已突破了楚歌设定的阻力线,仍没有丝毫回落的迹象。
反复审视手中的技术分析图,楚歌百思不解。价格变化何以如此违反常规,莫非压制的火候不够。他拨通了交易现场的电话。“小娟,替我再卖二百张单子,按市价成交。”
“还要卖呀,这会儿多方的势头很猛,先等一等吧。”凌娟忧心忡忡地说,即使分道扬镳,仍旧保持着一份关切之情。
“没关系,我心里有数。”
“我不是不相信你,”凌娟婉言相劝,“在我周围的席位上,除了平仓以外几乎全是多头。你的持单量已经不小,并且绝大部分又被套牢,要当心头寸亏空啊。”
楚歌稍作犹豫,却发现荧光屏上的行情又起波动。成交量不断增加,价格大幅提升,迅猛的速度令人目不暇接,须臾间直逼涨停板。他不禁汗出浃背,只得依从凌娟的建议。刚刚放下电话,急促的铃声又响了起来,揿下接听键,扩音器里传出陶咏南焦灼的叫喊:“小楚,我们的空单跑出来没有?”
“没有,我想先看看再说……”
“还看什么,”陶咏南怫然不悦打断他的话,“现在不跑,以后还有机会么!”
楚歌惴惴不安,黯淡的目光又一次投向屏幕,随即心惊肉跳。行情已经在涨停板的位置凝固,卖方也逐步消失。但他对自己的分析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幻想,恳切地说:“陶先生,请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了,我马上过去。”陶咏南不由分说地扣掉了话机。
楚歌怅然长叹,却不难理解陶咏南的懊恼。为了出奇制胜,这一回他选择了临近交割的月份下手,倘若眼前的恶劣态势延续发展,极有可能陷入无法补救的绝境。
陶咏南尚未赶到,恒丰公司的老板李敬贤风风火火地走进办公室,身后还跟着张皇失措的朱彦。
“怎么搞的,行情和你的预测完全不同嘛。”李敬贤横眉质问,一改往日谦和忍让的作风。
“空盘量成倍放大,看来多头的信心十足。”朱彦说。
“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按照近两天的分析,本不该有这么大的出入。”楚歌捏着那张精心绘制的分析图表,情绪烦乱地说。
“期货市场千变万化,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因素互相牵制,怎么能简单依据一些图形表格妄下定论呢。”李敬贤声色俱厉地责备。
其实在以前的交易中,恒丰公司无论自营或是大小客户的合约运作,大都唯楚歌的马首是瞻,并因此而所向披靡,获利可观。不料这次近火先焦,楚歌就象一名视力模糊的领航员,懵懂不觉间把整个公司带到一片浪高风急、礁石林立的危险海域。交易所是个虚荣冷酷的名利场,偶尔严重的过失足以抹煞全部的辉煌业绩。
朱彦拿起桌上的分析图仔细研究,忽然发出一声奇怪的惊叹:“咦?上个月的大豆价格没有这么高呀。”
“什么?”楚歌和李敬贤都凑过身去。
“看,上面几处收盘价显然和事实不符嘛。”朱彦指点着说。
“好象是有点不对,小楚,你也太大意了。”李敬贤紧盯着图表,毫不掩饰脸上的怨恚。
“这……这怎么可能呢。”楚歌瞠目结舌,嗓音干涩。朱彦去而回返,取来一份交易所印发的行情报表。参照对比,果然有一组价格数字不同,尽管差别不大,却已经彻底改变了行情走势。重新输入电脑分析,依然呈现出一幅细长的三角旗形,只不过旗尾朝上,与楚歌企图迎合的方向大相径庭。
李敬贤和朱彦相觑无言,不知所以。楚歌留意到,微妙变化发生的时间恰好是自己神思昏乱外出避祸的那段日子。恐慌疑惑之余又深深地感觉,身边的一切事物越发难以捉摸,甚至连命运也早已被别人掌握。
一筹莫展之际,气急败坏的陶咏南大步走进来。李敬贤和朱彦连忙起身招呼,殷勤地递烟敬茶。“顾客是上帝”一语风行多年,但是许多行业充斥着为数广泛的无神论者,唯有从事期货交易的人们个个如同心虔志诚的基督信徒。然而,倒屣相迎的热情也无法融化陶咏南眉宇间的严霜,铁青的面孔仿佛涂上了一层银灰色的铅粉。
“陶先生,实在对不起……”楚歌满脸惭惶地说。
“你的道歉代价太高了,”陶咏南冷笑着说:“只怕任何人也难以接受。”
“先不要着急,”李敬贤赔笑,“我们会尽量想办法,争取把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没有用的。”陶咏南忧愤交加,说:“九家大公司联合出击,绝不会轻易撒手。刚才在路上我已经盘算过,至少要搭进去六七百万。”
楚歌黯然垂首,不敢否认陶咏南的观点。怔怔地望着那张纰漏百出的分析图,原有的侥幸心理早已不复存在。事实上孤注一掷的结果不仅使陶咏南大破其财,连同他自己也濒临倾家荡产的边缘。
“小楚,我真是不明白,”陶咏南忿忿地呵斥,“据说事前世杰通知过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呢。”
“他只说最近不准备做空,”楚歌愁眉苦脸地申辩,“并不曾暗示会有大规模的行动。”
“太滑稽了,”陶咏南的怒容更盛,说:“点到为止的提醒还不够吗。你也不是第一天进交易所,怎么能指望别人泄漏商业机密。”
楚歌无言以对,平日不善于阿谀逢迎的他同样不善于告哀乞怜。李敬贤低声下气地代为求情,实际上想替恒丰挽留一位举足轻重的主顾。“陶先生,请再给小楚一次机会……”
“不是我不愿意给机会,只是不允许重复错误。”陶咏南换作开诚布公的口吻,“小楚,以前我们有过十分愉快的合作经历,但不足以弥补你操作方法中难以根治的弊端。譬如说上次不辞而别出外游玩,平白丧失了不少扩大战果的良机。近两天又闭目塞听,反行其道,充分暴露出刚愎自用,生搬硬套的个性。虽然我是个很念旧的人,却也不能轻忽纵容。你应该懂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道理,再多的财富也经不起肆意挥霍。”
“不要说了,陶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
“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会理解我的决定。”陶咏南说:“你我之间的委托合同从即日起作废,尚未平仓的单子我会移交世杰处理。”
楚歌还没有做出反应,李敬贤的脸色却涨得通红,双唇翕动着想要竭力劝阻,发现陶咏南一副置之弗论的神态,只得隐忍不语。楚歌默默地感喟,八面玲珑的庄世杰终于达到了鸠占鹊巢的目的。但他没有更多的震惊与埋怨,只想尽早解开心中的悬疑,于是对陶咏南和李敬贤的淡漠视若无睹,象一个梦游患者似的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恍恍惚惚地走出门外。
驱车赶回家里,急不可耐地打开电脑,勘察校对以后,澄清了事情的真相。可以肯定,此番误入歧途决非粗心浮气的原故,而是有人暗中篡改了电脑里储存的数据。并且偷梁换柱的手法极其巧妙,若非逐一审阅就很难发觉。
楚歌胸闷气悸,分辨不清自己的真实感受究竟是恐惧,憎恶,还是痛苦。他当然明白,这件事情和鬼哭神泣的“招魂”女士必有关联,却又无从揣测,那个潜踪匿影的神秘人物最终有着什么样的打算。就象一只被猫捉住的小老鼠,原以为顶多一死了之,不料还得在尖牙利爪下苟延残喘,饱受折磨。万般无奈之下,他拨通了陈探长的电话。
自从钟秀文知难而退,陈探长的刑侦小组全面接管了楚歌的案子。先是雷厉风行地布置了一系列举措,在楚家安装监听设备,又去青山公墓对那个姓黄的管理员重新盘问,并将所得到的证物详细检点查验。但延以时日,毫无进展,办案的节奏便明显缓慢下来,每天只是象征性绕着裕田花园巡视一圈,在楚歌眼里不过是三个碌碌无能的饭桶。
这一点绝非刻薄讥讽,有例为证,为敦促三位神探蹈厉奋发,在钟秀文的陪同下,楚歌曾两次设宴款待。席间三人食欲旺盛,酒量如海,令楚歌大开眼界。
楚歌的反感不仅局限于他们蜗行牛步的办案效率,尤其不堪忍受陈探长对钟秀文一往情深的态度。每当提起秀秀,陈探长的眼睛就熠熠放光,并且言谈暧昧,隐约流露志在必得的强烈愿望。楚歌如芒在背,大口大口的酸水吞落肚中,情急时分恨不能立刻夺下他腰间的佩枪,当胸一阵猛射。
但冷静下来反省,楚歌又觉得莫名困惑。秀秀并非自己的禁脔,有什么权利干涉别人对她的仰慕,何以生出许多狂悖虚妄的意念。穷思极想,大概是多年的痴情依恋刻骨铭心,越是遭遇坎坷,对秀秀的渴盼反而越发迫切。好像一个自私执拗的孩子,对于心爱的东西,即使自己得不到,也决不许旁人随意染指。
陈探长闻讯前来,了解情况后,指挥手下在楚家开始了清查搜索工作。楚歌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并没有奢望奇迹出现,却也不肯让这帮靠纳税人供养的废物安享清闲。
平心而论,陈探长三人还算尽职尽责。不遗余力地在宽敞的房子里寻觅翻找,床底灯后,窗台柜角,甚至连盥洗间的厕纸也没有放过。由于不停地弯腰俯身,一会儿都累得汗流满面,然而始终毫无所获,又愁眉不展地回到客厅。
陈探长来回轻踱,两条手臂紧紧地抱于胸前,姿态相当优雅。倘若头戴礼帽,嘴叼烟斗,手中再握着一根司迪克,倒颇有几分福尔摩斯的神采。只可惜思前虑后,讲出了一句不大高明的结论。“罪犯行事慎密,狡猾无比,如果和你不期而遇,一定要及时地告知我们。”
“如果是那样,”楚歌苦笑着,“就不需要诸位劳神费力了,哦,连解剖验尸也不必,直接把我送到殡仪馆就行了。”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陈探长神色凝重,并不介意话里的揶揄。“我只是感到非常纳闷,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一尘不染的作案现场。没有留下指纹还可以解释,也许对方戴着手套或者指端涂了胶水,但地板上竟找不到一只多余的足印就难以捉摸了。难道他会象《碟中谍》里的汤姆克鲁斯一样,倒悬着身体敲击键盘。可是,你家的天花板是全封闭结构,他又是如何完成行动呢……”说着挠首踯躅,显得计穷智尽。
楚歌的心却怦然抖动,不敢继续轻鄙陈探长的手段,同时一股阴冷之气迅速席卷全身。悚然忖度,难怪钟秀文和警方都感觉无能为力,莫非潜入家里改动数据的疑犯真是一个来去如风、无孔不入的幽魂。
“既然他可以调整电脑里的数据而不被你察觉,一定具备丰富的期货常识。”陈探长说:“我怀疑多半是周围的同事暗中作祟,请你再谈谈最近交易所里的情形……”
楚歌微微摇头,只得配合调查,一边作例行公事般的答复,一边仔细掂量着自己的处境。虽然许久未听到可怖的鬼哭,虚无飘渺的恫吓却转化为现实而苛刻的惩戒。陶咏南的断然离去不仅使他财源枯竭,也造成了遗患无穷的影响,只怕从此将失去招徕客户的号召力。即便拥有一份淡薄名利的超然胸怀,但骤然由风光无限的巅峰跌至暗无天日的谷底,内心深处仍不免生出一种“千年苦修得道,一朝被打回原形”的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