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小白的鬼故事系列
作者:水心沙 | 分类:科幻 | 字数:11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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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小棺材三十一
小棺材三十一
小时候姥姥曾带去过一座庙,大约坐了三天的火车和一天一夜的长途车,那是座位于深山里的小庙。
庙的名字早已记不清,只记得那天姥姥让穿着鲜红色的衣服,而她带着一大包鲜红色的蜡烛。带进庙时那间不大的庙堂里已经坐满了,他们低着头匐地上,像是膜拜着什么,面前点着跟姥姥带的一样的红色蜡烛。
之后见到他们膜拜的对象,是个年纪不大的僧。
他闭眼躺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那是第一次见到别的尸体,所以记忆特别深刻。至今依旧记得他面孔发青,两颊凹陷的模样,嘴唇是淡淡的紫色,看上去像是睡着,但即便当时年纪那么小,见到周遭的气氛也已明了所面对着的究竟是什么。
那僧身上缠裹着一层黑色的布,从头到脚都缠着,只露出他的脸。布上用金粉写着很多字,仿佛鬼画符一样,看到一个年纪很大胡子雪白的老和尚披着鲜红的袈裟,那条黑色布上不停地写着那样的字。之后被姥姥按了地上,和周围一样弯腰朝下匐着,额头贴着地面冰冷的砖头。
之后闻到了很重很重的香火味从那张香案的方向传了过来,和尚开始念经,周围则一个劲地磕头,但那些声音之外,听到有一些奇怪的哼哼声从香案处传来。
只奇怪的是,似乎周围其他都没有听见,包括的姥姥,他们只一心闭着眼和尚的诵经声里磕头。于是忍不住悄悄抬头朝那方向看去,随后见到那原本死气沉沉躺香案上的年轻和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头微微抬起好像挣扎着想要朝看。
那时年纪太小不懂事,张着嘴对着那副景象看得发了呆,但随即后脑勺突然被姥姥用力一拍,便垂了下去。等再抬起时,那和尚依旧同原来那样死气沉沉地躺着,似乎之前所见是个幻觉。
但它所留脑中的记忆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而之所以现下突然间又想起了这些,是因为此时铘身上裹着的那层黑布,同记忆中那条裹年轻和尚尸体上的裹尸布一模一样。
甚至上面用金粉写的字体也是一样的,因而见到的一刹那,便一下子想到了那个死去的和尚,他那张青色的脸和发紫的嘴唇……这令登时忘记了那个苍白的无常已距离这房间越来越近,只慌乱地看着铘露那层裹尸布外不见一丝表情的脸。
不知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显见原本束缚住他和无常的那道丧魂天灯阵已不再起到那个作用,但他为什么会以这副样子跟随无常的身边,还被它用那样一根粗而长的铁链给拴着。他不是说过么,纵然凑齐二十七道丧魂,又能拿他怎样。
但现为什么会这样……
脑子里正因此而乱作一团时,突然楼梯口蹬蹬一阵脚步声响,随即见到那姓赵的道士喘着粗气从楼下奔了上来。一眼瞥见窗外情形,他用力吸了一大口气,随后匆匆跑到窗边将窗户关紧,咬破手指窗玻璃上写了些什么,边写边道:“他告诉们会这里,那位麒麟神爷。他要告诉们天灯已开全,无常着了道,被走尸的控制了。现一路寻到这里,便是为了取的命!”
说着将那血淋淋的指头朝点了点。而没等反应过来,便听狐狸冷声道:“他怎么会搞成这种样子。”
听狐狸这一问,赵道士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
这当口窗玻璃上突然喀拉拉一阵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紧跟着看到一层薄薄的白气随着窗外那无常身影的逼近而玻璃上凝聚了起来,并因此而令玻璃出现一些细碎的裂缝。
裂缝到赵道士的血迹处停止,转而扩散到墙面,于是赵道士转身迅速边上墙壁上也写了几个字,之后便从腰上系的一只布囊里取出把雪白纤细的如意,用自己的血将它濡湿了,朝窗把上用力一插,便见无常原本几乎已碰到窗上的手停了下来,扭头慢慢转向四周望着,像是一瞬辨别不出了方向。
见状这才平静了些气息,赵道士回头望向狐狸,面色有些阴沉地道:“麒麟大神用他的煞气替挡了一劫,所以,被无常勾去了精魄……”
“替挡劫?”闻言狐狸眉梢轻轻一挑,似笑非笑道:“啧,至今倒还真没见过那只麒麟有替挡煞的善心。”
“不信,也不指望信,”似乎早料到狐狸会有这样的反应,赵道士没打算继续为此多说些什么,只低头用力擦了手上的血迹,继续道:“没那边,所以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是怎样一种可怖,此后若是侥幸能助们逃脱这劫,是必然要还俗远离这片是非地的了。”说罢,一抬头见到靠门处所安静站着的方即真,他有些诧异地怔了怔:“方即真?怎么会这里?……”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眉头一皱,像是要再说些什么,却因窗外飘忽而来一阵清脆的铃音蓦地住了口。
随后低低咕哝了句:“引魂铃么?!”那瞬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他皱眉望着窗外那仍静静浮原地的无常,喃喃道:“当时也是这样的铃声……于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动了起来,一口气吞吃了二十七道死的魂魄,杀心起,便连这活也要吞噬……”说到这里突然窗上咔的声巨响,一道极长的裂缝陡地玻璃上清清楚楚显现了出来。
见状赵道士条件反射地伸手朝前猛地一挡。
显然他以为是无常闯了进来,但无常依旧外面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反是窗上那柄如意被他这动作一撞突地从窗栓上跌了下来,顷刻碎得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里头突地一道血色的东西发出嘶的声啸叫直飞而起,见状听见狐狸气急般低低一声咒骂,随即身形一闪如电光般朝那东西冲去,却哪里来得及。
手指还未触到那红光的末梢,它已笔直飞入头顶的天花板内,这当口那上面突然扑勒勒一阵响,随即就见十来枚铜币从那上头跌坠下来,落地刹那,那道窗啪的声爆裂了开来,扑面一团散发着硝烟般气味的冷风,夹杂着雨丝和碎雪,同外面那原本静止不动的无常一起蓦地朝着屋内冲了进来!
“跑!”听见狐狸扭头朝大喝了一声。
下意识便要朝后退,腿却似一瞬间僵掉了,甚至全身的力气也似乎半点都无,眼看着窗外那苍白的身体朝着的方向直探而入,正急得脸憋到通红,被方即真一旋身抓着肩膀便朝门外直抛出去!
一头跌倒门外,身体和四肢方才恢复知觉,忙爬起身想往楼下跑。但目光匆匆朝屋内扫过时,却突然被里头突兀间正发生的一幕惊住了两脚。
见到赵道士不知几时到了狐狸的身后。
很近的距离,以狐狸这样谨慎的一个妖怪,平时断不会轻易让如此接近的一个距离。
只是他此时全副精神都集中窗口处那试图朝追来的无常身上,因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于是,便连那赵道士突然扬手朝他甩去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察觉。
眼见有什么东西从那道士手里直飞而去,径自朝着狐狸脑后方向闪电般刺了过去,不由一声大叫直冲回房里:“狐狸!!小心后面!!”
几乎话音响起的瞬间,那冲向狐狸脑后的东西被方即真突然闪现狐狸身侧的身影接了过去。
接到他手内,并狐狸回头的当口扬手一甩,道:“之前欠的,这里算是两清。”话音未落,两枚乌黑中透着青光的东西叮叮两声掉落地上。
那是两枚至少三四寸长的钉子,也不知是铜还是铁打造,通体发黑,长满了凹凸不平的铁疙瘩,顶端至半腰处盘着条龙形的东西,口中似有血迹般隐隐透红。见状狐狸抬脚将它们猛地踢飞,随即眼里绽出骤亮一道绿光,也不再去管那探身入内的无常,伸手一掌便朝着赵道士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上挥了过去!
说来也怪。
就赵道士因此而朝后避开时,狐狸身后那原本已大半个身体进入屋内的无常,突然间也身体朝后猛退了下。
退至最初所站的位置站定,手一扬,手中的锁链发出喀拉拉一阵脆响。
随即便见到铘抬起头发出低低一声吼。
吼声中全身腾地燃起一股紫色的磷火,火光烧灼处他迅速蜕变成麒麟的模样,而那块原本缠他身上的裹尸布顷刻间化了开来,化作漆黑一层镣铐般的东西,带着周身金色的字迹固定他通体的鳞甲上。
“可惜……”随后听见他身上似有轻轻说了句。
当那层团团烧灼铘周身的磷火随着他蜕变的结束而渐渐消失后,见到有个他背上坐着,单膝盘着腿,仿佛画里的那种佛像。
这是赵道士。
但似乎又并不是他。
因为这一瞬他同刚才这屋里气喘吁吁说着话,又急匆匆窗户和墙上用他的血抹着符咒的他,完全像是两个。
这个究竟什么来头……他为什么突然间反过来要攻击狐狸,又怎么会骑了铘的背上,仿佛他就是那个设下天灯阵,并由此操控了无常的……
这念头脑子里闪电般一现,便听方即真走到狐狸身侧,抬头笑了笑问这道士:“可惜什么,道士?”
“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
“便能解决了这只麻烦的狐狸精。”
赵道士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这里,必然麻烦,连血玉棺材也牵制不了多久,到底是太岁爷。”
“连狐精的眼睛也能骗过,到底是千年的尸王。”
‘尸王’两字从方即真嘴里说出,赵道士笑了起来,点点头:“以为这副皮囊足够藏住尸气,是怎么闻出来的。”
“倒也不需要闻,只不过是想着了那些破绽,于是突然刚才那瞬间醒悟了过来而已。”
“什么破绽。”
“香港的白龙,本不是道教中,因而,哪有什么可能去收上清教传为弟子,也断不可能有正统道教的会自荐成为其膝下门徒。这为其一。”
“呵,”
“其二,用的九天雷并非是上清教的术法,旁未必清楚,却对此知晓一二,因它千年前就已经绝传,最后一次见使用,是一个以操纵尸行法的教派中修行最为高深的一个。”
“是么。”
“那自喻为走尸王,操纵着有‘三代王后’之称的夏姬的尸身,并奉它为地母尊者,若非最后天命绝,只怕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说到这里,话音微微顿了顿,方即真朝窗外那一动不动的无常看了一眼:“但现今,虽然的生魂又被重新复苏,却因这从未有过的戾气和阴气而引来百年一现的无常。知是纵然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这一劫,所以便诱使了张兰这类替备下布阵所需的魂魄,一面促使梵天珠接近无常,以她的灵气引去无常的注意,又设下丧魂天灯阵,将无常逼得进退无路。”
“说得有点儿意思……”
“而这中间唯一难过的,却是这一关。因而,先借周艳这血族的嫉妒心乱了的章法,再趁机以小棺材里那东西附了的身,让逐渐迷失于混沌,无法窥知无常亦无法辨知的真身。之后,又以将死未死之的躯体作为自己的外壳,骗过了麒麟和狐妖的眼睛,到这一步,终于失控替杀了丧魂天灯阵里最后一个,而,也终于借此完全控制住了原本该是来索取性命的无常,甚至天灯阵内将那完全对没有防备……亦或者完全没将放眼里的麒麟钉住了魂并以金刚符镇住了他的魄,是否,用的就是刚才试图对付这妖狐的手段?”说到这里,方即真冷冷一笑:
“呵,到底是数千年的尸王,若不是这迫不及待的贪婪及早暴露了的真面目,只怕至终都以为不过是个小小又爱管闲事的小道士而已。而偏偏这狐妖……”话到这里目光蓦地朝身旁的狐狸轻瞥一眼,意味深长地放缓了话音:“偏偏这狐妖,一心那颗珠子的身后事上,于是,便轻易忽略了近咫尺的威胁,孰轻孰重,一时被他给本末倒置了,可是?”
狐狸嘴角因此而牵了牵。
本以为他会就此反驳些什么,这样骄傲的一只狐狸精,无论怎样也不会那些被他所不放眼里的面前,放任别这样细数他的失误。
但他只是沉默着,随后将目光从方即真处转向赵道士,淡淡一笑:“洛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赵道士’因此而冲他一笑。嘴角扬起处,一道道裂缝从脸颊上绽了开来,露出里头的血和肉。而显然那些血仍是新鲜的,它们湍急地流动着,随之争先恐后地从他脸上,脖子上,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了下来。
随即那些血肉模糊的地方露出一张脸,苍白并美艳得仿佛是个女般娇柔的脸。他搓掉手上裂开的皮肉,将藏下面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把脸上的血慢慢抹去,随后从铘的背上立了起来,轻轻一拍,身上所残留着的那些血肉便彻底脱落得干净。
于是最终将这修长纤细的男身影完完全全地显露了出来,他掠了掠脸侧长长的发丝,望着狐狸道:“上清大洞真经的嫡系传,他的身体的确是有点用处的,不是么。”
狐狸冷笑:“也不怕遭了天谴。”
“哈哈,天谴,”一听这句话,洛林大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有趣的笑话。随后将细长的手指朝他指了指,慢慢道:“其实,若早按的法子修炼,今日岂还会是这副落魄的模样。”
“是么。”
“呵,老狐狸,知向来谨慎狡黠,不愿逆天而为之,同神交涉,更是退避三分。这一点,纵然再是相似,却也是截然不同。”
“承蒙夸赞。”狐狸笑笑。
“但事到如今,只怕却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
“也知,操控无常,弑杀大洞真经的嫡系传,必遭天谴。而亦应该就此明白,什么能令避过那天劫,此趟而来,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所以,其一,守妖怪的本分,给袖手旁观。”
“其二呢。”
“其二,便是杀了眼前的无常,”洛林笑道,一边附身,朝他做出一个轻便的姿势:“杀了这个神,它将这小小宝珠的精魄吸收干净之前……”
话音落,目光便朝着方向转了过来。
而亦感觉到狐狸的视线,他短短朝瞥了一眼后再次望向洛林,一张脸似笑非笑着,也不知究竟心里头想些什么。
“哦……呀……”随后他轻轻咕哝一声。
“所以,现打算怎样选择。”见状洛林再问。
“怎样选择?”慢慢将这四个字重复了遍,狐狸眉梢轻佻,忽回头直直朝望了过来:“呵,说呢?”
不防备他会这样突兀地问。
一时不由一呆。
正不知该怎样回答,便见他蓦地将目光重新转向洛林,大笑了一声:“还能怎样选择,除了神阻杀神,这行尸倒是说说看,他妈还能怎样选择?!”
话音落,眼见他右手翻转蓦地令手里那块龙骨暴涨而起,脑里的血突然猛一阵翻涌。
几乎是立时朝他扑了过去:“住手!住手啊狐狸!给住手!!”
可是没等靠近他,一股巨大的力量便陡地将从他身边掀了开来。
不由被迫着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刚跳起身,便见他手中流光一闪,那块龙骨宛如长长一道白虹当头便朝着无常直劈了过去!
“狐狸!”尖叫。
无常是神。
妖若弑神,不仅要遭天雷劈打,还会被毁去所有修行。他穷极毕生的修行。
而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命而已。
他若要死太岁手中,便死。
命若要死无常手中,也便死。
区区不到百年时间,只不过区区不到百年的时间。
于是手里的锁麒麟一把朝他身上挥了过去,试图阻止他这无异于自毁的行径,却这时,突然听见身后蓦地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隆隆的,仿佛脚下的地面都随之而震颤。
与此同时一道沙哑低沉的话音从那方向缓缓传了过来,声音似乎离得极远,又仿佛靠得极近:
“冥王出巡,众生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