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有多难得？

扭转局势有多难？

以弱胜强有多难？

逆天而为的事例又有多少……

很遗憾，奇迹没有发生。

是日，大漠最高的一处山丘之上，顶着炎炎烈日，炽热的高温让人如坠火窟！

头顶犄角断了一根、满身是血的黑牛站在安阳面前，向他诉说那场战争，一一描述自己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道枷锁。

天庭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终究还是没吐出最后一口气！尽管它承受着严重的内部纷争和派系分化，经历了万年的腐朽，发生过一次次政治动乱、下界反抗，被崛起的佛门以各种手段从各方面削弱，被抢占了信仰，与妖族打了上百年的战争，被抄了下界根基，就连天河水军也选择了背叛——

但面对这场有史以来最强力的反抗，它还是坚持住了！摇摇欲坠，却没倒下！

当日天庭大军几乎战死殆尽，有名战将和大神通者损失惨重；

四御之一的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被佛陀们打得道行尽消；

神霄九寰大帝陨落了六位，其中四位是被南极长生大帝策反过后的；

北极紫微大帝也与南极长生大帝两败俱伤，估摸着以后再难压得住北极四圣剩下的翊圣真君和佑圣真君了！这似乎恰好形成了个巧合——安阳在五百年后的庙宇中看见北极紫微大帝的神像暗淡无华，反倒是佑圣真君（后世称为真武荡魔大帝）的神像神力直追北极紫微大帝！

五老中的几位老君……

总而言之，因此一战，天庭那些身居高位无数年的大帝级人物折损了许多，剩下的多半也道行消减，毕竟他们也是一把老骨头了，说实话还能如此折腾都是奇迹。

同样的，妖族、天河水军、佛门和隐居派仙神同样损失惨重。

听说玉皇大帝将南极长生大帝打回了他的神霄玉府，命他不得轻易出来！

之所以没有将他‘清理’掉，可能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资历和身份，另一方面便是想借由他牵制北极紫微大帝。

但其他隐居派仙神都遭到了重惩，天地间再无赤脚大仙，再无广成子……

妖族参战者几乎全军覆没，能逃出来的都是有大神通的。

佛门前后共上百位佛陀踏入天界，最后走出天界的也只有几十位，大抵也就是西游记最后一章名单中的那几十位了。

听黑牛说，天河水军后来增派了兵力，但至始至终都没有全员投入战场，到最后反抗联军的战败已是注定时，天河水军甚至还背叛了联军，撤走了战场上的所有部队。

兴许，他们早已预料到了败迹，只是仍旧不甘心，仍旧想要一搏而已！

佛门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佛祖释迦牟尼和燃灯上古佛从始至终没有加入战场，直到最后联军大败，天庭也损失惨重，这二位才跳出来，借口他们正在闭关论道，此事纯属弥勒菩萨与观世音菩萨自作主张，与玉皇大帝当面讲和。

令人又可笑又有些感慨的是，自佛门成立以来，在往常的岁月中，释迦牟尼何曾如此平起平坐的与玉皇大帝商议过事情？

唯有今天耳！

当时妖族几近全军覆没，跟随孙悟空的妖王一个都没剩下，其余几位盖世妖魔眼见事不可违，也都纷纷逃下界去了。只剩孙悟空一人双目充血的站在凌霄宝殿对面，满身浴血却还打起精神，挺直腰板，脚下是遍地的各色尸体，他就这样倔强的屹立于天地间，怔怔望着那一地的妖族儿郎出神！

终究还是败了……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位孙悟空。

自己可悲，他却更可悲。

自己只是败了。

他却又一次败了。

兜兜转转……

这地上躺的已是当今妖族的全部，在天庭这么多年压迫、围剿下，天下还能凑出这么多强大的妖怪实属不易，可如今全毁在了这里。

那黑牛劝过他走，大鹏也劝过他走。

那青蛟劝过他走，狮王也劝过他走。

跟随他多年的白猿临死前还满嘴血沫的哀求他离开，豺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将他推下天界之门，知道败局已定，密密麻麻的妖魔挤嚷在他身边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一个接一个的妖魔告诉他——只要他在，妖族就还有希望。

但他还是没有走，他也不能走！

他如何能走？

当年下界那位名叫项羽的凡人将军被逼到乌江边时，情形就和他差不多，二者也都做了一样的选择——

一步过去便是生，便能重来。

但这一步，是万万踏不出的！

二者当时的心境肯定有相似之处，但也绝对不一样，因为形势也不一样。

在孙悟空的心中，他不止是不能走，他又何须再走？

妖族已经败了！

妖族却也已经赢了！

于是他低下头嗬嗬嗬的笑着，任由粘稠的血液从口鼻耳中流出来，握着金箍棒的手虽然在不停颤抖，可此时的天界着实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笑声，有些恐怖渗人。

忽然，他将金箍棒往地上一杵，大帝顿时剧烈震颤，一圈波纹骤然荡开！

轰的一声！

孙悟空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依旧桀骜凌厉，嘴角带着不屑的笑容，轻蔑道：“你们这群杂碎，连吃腐肉的野狗都不如！”

忽然他一声大吼：“来啊！”

“来啊！”

“都给爷爷上啊！”

“来打啊！”

“今天花果山虽然输了，你天庭也被打了个稀烂，我看你还怎么统治三界，我看你还怎么压迫众生！”孙悟空说着忽然神经质的哈哈大笑起来，“那殿中的椅子，就算你有再大能耐也坐不稳咯，接着天下人会一直反抗，直到给你们全掀翻！”

“我妖族至此开始，永不为坐骑，永不当灵兽，永不看门做狗，永不做你们的打手和丹器材料，永不受压迫欺凌！”孙悟空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永远埋下反抗的种子，永远不接受你们安排的该死命运，永远为自由而战，永远敢站起来怒吼！”

“我孙悟空天生地养，无父无母，走到现在全凭自身，能打成这样，能给后世奠定安宁，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哈哈哈！”

“你们来啊！都孬种了不成？”

……

黑牛化成人后的身板依旧宽厚壮硕，鲜血顺着裤脚没入滚烫的沙子中，很快让打湿了的沙子微微陷下去。已渐渐落下的太阳将他的脸照得更红，脸上沟壑丛生，影影绰绰，也在他背后拉出一条寂寥影子，影子头上却只有一根犄角，还断了一个尖。

最后想来是风沙让他的声音沙哑了——

“最后，我在天界之门外看见，是西天如来佛祖出手，将那猴子给镇压了！”黑牛的语调让人联想起满身重伤的孙悟空面对佛祖翻天掌印时的画面，“这件事我不会说，我不会让妖族这么快和佛门敌对上，就让它暂时销匿吧，以后到时候了，天下妖族自会知道的，你也别说。”

安阳沉重的点了点头：“那你……”

“那狮子和大鹏准备留在狮王山，继续经营昔日花果山留下的底子。我应该不想掺和这些事，我要去换个地方继续过我之前的日子，不过以后妖族有需要了，嘿嘿，那时只要我还能动，我肯定会出来的！”

黑牛转过身来：“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的！天庭摇摇欲坠，只差一脚！”

“嗯，肯定不会太久的。”安阳道。

他心知肚明，因为他介入这场有史以来最壮丽的反抗史，虽然看似情形没变，但实则天差地别，就如黑牛说的一样——

一切都只差那一脚了！

妖族并没有完全被打倒，隐居派仙神同样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仔细的信念。

一切被打败的，却是生生不息！

他们不会就这样放弃。

更何况这场战争的最大赢家——佛门已经做好了等天庭慢慢衰弱再将它一脚踢下去的准备。

黑牛走了，走得很直接。

给安阳的感觉只是夕阳下有他的影子和没他的影子的差别而已。

狮王和大鹏邀请安阳继续坐镇妖族，但被安阳拒绝了，反正在他眼中，天庭被推翻已经成了时间问题，那群如朽木一样的大帝经过了这次折腾，已坐不稳帝位了。

青蛟去了西海，也就是青海湖。

天河水军再未露面，但据说他们主动派人与妖族建立了联系，但主要战略已经从推翻天庭转变为共同遏制佛门势头了。

在这场战争中，妖族无疑是出力最大、死伤最重的，而安阳却以为，孙悟空已经为妖族点燃了很多种族，留下的是一个自强不息又不断向上的妖族，所以尽管佛门势大，最后谁胜谁负还极不一定！

当然，这一切，他都看不见了。

仅仅几天后，他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发生的事他都不清楚。

例如盖世妖魔白象加入狮王山，有三位盖世妖魔坐镇的狮王山名声越发响亮，加上之前花果山留下的底子、制度，狮王山很快成了妖族的另一面旗帜，并发展迅速。

约莫是两百年后，它改名为狮驼岭。

各方势力开始默契的挤压天庭。

佛教全面东渡，与道教争夺信仰；天河水军将舆论战玩得飞起，各种天庭丑闻和不利的传闻到处飞扬；北极四圣之一的翊圣真君在天河水军的说服下离开天庭，至此传说中的北极四圣还在职的只剩佑圣真君；许多天庭战将受到佛门引诱，开始向佛门靠拢；许多仙神与妖族有了密切联系……

在佛门中，以观世音菩萨和地藏菩萨为首的部分菩萨、佛陀们和灵山教主释迦牟尼发生了理念分歧，据说经常发生争论，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

越来越多的仙神在战争中信念受挫，开始卸下身上职位，渐渐由主宰派仙神朝隐居派仙神转变，据说这与当初战场中出现的那个黑洞和其中的景象有分不开的关系。

妖族终于在西方寻到了合适的宗教，支撑他们进入东土参与信仰争夺……

许多小妖开始在狮驼岭的支持下成为被凡人所敬奉的‘仙儿’、‘偏神’，直接与山神河伯、城隍土地等抢夺凡间根基。

同时有趣的是，在天蓬元帅被贬下凡过后几百年，因为天河水军的原因，天蓬元帅在凡间的名望竟丝毫不降，供奉天蓬元帅的庙宇依旧香火不绝！

而因为蟠桃盛宴通常只会邀请各路仙家，很少邀请神灵，几乎没有邀请过皇室公主的先例，于是天庭为了避免因陷害天蓬元帅而落人口舌，也为了多保住一点天庭口碑，数十年后他们竟将天蓬元帅拔剑斩向十三公主一事的女主角改为蟠桃盛宴上负责跳舞助兴的仙娥。

最后觉得仙娥级别不够，又改为天蓬元帅调戏仙娥、意图借酒**仙娥，因为所行所为实在太过荒谬，才被贬入凡间。

巧合实在是极多的，甚至让人听来觉得有些荒谬，可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而那部关于反抗的故事，那场捍卫信仰的战争，那声为了自由的怒吼，还在一刻不停的继续着，直到最后，它会写成一部壮丽动人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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