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塔下层控制区的六边形房间中，水晶簇旁的全息投影仍然在不紧不慢地漂移，四周回响着合金墙壁背后某些设备的低沉嗡鸣声，神族条子五人组很自觉地蹲到房间另一个角落研究地上的灰尘去了，珊多拉正在和阿赖耶一起研究全息投影上不断刷新的数据，两个人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没错，两人都很严肃，包括那只从来没有紧张过的天然呆天使。

自打认识以来这还是初次从那个呆愣愣的天使妹妹脸上看到这么郑重其事的表情呢。

情况越来越奇怪，但始终没有任何头绪，在场的所有原装希灵使徒都检查了自己的记忆库，确认它们没有出毛病——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儿，阿赖耶可以确定自己的脑子没有坏掉了，虽然本来也没怎么好使过。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原装希灵使徒就是维斯卡，这丫头出生以来就没有做过数据库初始化，她的记忆全是从潘多拉那里拷贝的零散片段和自己乱七八糟的经历拼合起来的。对眼前发生的事情，这小家伙丝毫产生不了感触，我甚至可以肯定，她是所有希灵使徒里面唯一一个对“帝国”不存在丝毫忠诚度的特殊分子，维斯卡唯一忠诚的只有自己的家人而已。因此现在这个无忧无虑的矮冬瓜正在和小泡泡一起趴在水晶簇上，研究怎么才能从上面敲一块下来：阿赖耶已经确认了水晶簇的结构和原理。发现后者表面那些尖锐的结晶并不影响水晶簇本身的功能，系统常年运行积累的能量刺激着原本的节点水晶柱，使它表面生长出了那些晶簇，现在小泡泡可以放心大胆地从上面敲一疙瘩下来了。

只是敲打的时候要小心，因为在敲打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就会激活它的传送功能，刚才小泡泡就被传送走一次，吓了我们一跳。然后？然后那小家伙就自己溜溜达达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走回来了：这座塔里的空间体系被小家伙彻底无视，她只当自己稍微跑开了一下。

我晃着脑袋来到林雪旁边：“见过不少帝国遗迹了。这么奇怪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额，我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大小姐正和自己闺女并排坐在地上，俩人都闭着眼睛做冥想状，看着宛若老僧入定，身边是一圈闲人免进的气场，听到我的声音，林雪微微抬抬眼皮。咕哝着说道：“本大仙正帮你这个木头洞察历史真相，你不开口我都知道你想干什么了。别添乱忙着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闭上眼睛。继续伪装世外高人，这个气氛肃穆的，周围就差立一牌子上书“千年神算林一指”几个大字了，不过她旁边那姑娘就差得远了，只是扫了一眼，我就看见晓雪眼皮底下正在咕噜噜乱转，心里知道这丫头纯粹是装样。在半仙这个职业上，她跟她妈之间还有着巨大的差距……

情知道自己这老婆孩子（无误）是在耍宝。但我仍然没有打扰林雪，先知的能力是很厉害的。或许在珊多拉和阿赖耶研究出结果之前，这边俩半仙母女就能直接“看到”什么东西。果不其然，在我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之后，林雪身边扭曲的违和感突然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这是她预言结束的表现，然后大小姐高兴地张开眼睛，低声叫道：“啊，我有了！”

晓雪唰地就蹦起来了，抱着林雪的肩膀一阵猛摇：“啥？妈你终于把我怀上了？”

我TM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牛逼的发言！牛X到我一句话用了两个语气助词！

林雪反应特别干脆，拽着晓雪的耳朵就把这熊孩子拖到腿上了，照着屁股左右开弓五六个大巴掌下去，晓雪顿时哭爹喊娘起来，我在旁边看的目瞪口呆，一来深深震惊于刚才晓雪的熊孩子程度，二来更加震惊于林大小姐如今的业务熟练，她这模样跟我姐小时候揍人简直一模一样……要知道那时候的姐姐大人是自己半个妈来着——当然要是现在我还这么说的话姐姐肯定会再揍自己一顿。

“你到底管不管自己孩子？”大小姐刚把晓雪放开，后者立刻捂着屁股窜到我身后，把脑袋从自家老爸胳膊下面探出来朝着对面做鬼脸，见到此情此景，林雪咬牙切齿地看着我，“肯定是你将来给惯坏的！要依着我的性子早就……”

“早就掐死重生了，”晓雪嘻嘻哈哈地接了下半句，“您也就是说说，我十四岁上学您还每天亲自接送呢，我爸说你从刚一认识就是个傲娇，刀子嘴豆腐心……”

“嗯，冻豆腐，”我用力按着晓雪的脑袋，这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行为模式跟小学生似的，她还敢再淘点么，“说起来没想到啊，将来林丫头竟然还有这秘闻呢？你十四岁上学还要妈妈送？”

林雪涨红了脸看着我们爷俩，晓雪则自豪地掰着手指头跟我解释：“主要是怕我为祸乡里——这是我妈的评价，”于是我顿时就了然了。

这时候旁边传来了珊多拉充满怨念的声音：“阿俊，我说，现在至少是干正事的时候吧？”

我赶紧把晓雪轰到一边去：这熊孩子搅局的本事太强了，只要她活跃起来，多正经的大事都被搅合的鸡飞狗跳。然后看向林雪，对方这次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伸手指了指上面，面朝阿赖耶说道：“上面有一层监控室，能带我们上去么？”

天使妹妹点点头，在她刚才借助神秘力量制造出的天空之塔模型上查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疑似监控室的楼层，然后飞快地在水晶簇旁边操作着。几秒钟后。那种如同敲击音叉一样的清越鸣响再次响起，众人从六边形设备间中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楼层。

在这个宽广的室内空间中，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一个个两米多高的水晶尖塔，每一个水晶尖塔旁边都悬浮着正在不断刷新的全息投影，投影内容千奇百怪，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的是岩浆喷涌的活火山，有的甚至是地心一样的炽热地狱。甚至还有太空陨石带和恒星的近景——这一层到处都是这样的全息投影，联想到林雪将这里称为“监控室”，这些全息投影肯定就是这个世界的实时场景了。

天空之塔里面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们一下子就被这布满整个空间，无处不在的全息投影阵列给弄花了眼。

纱姬娜和索娜基本上是一瞬间就看傻了，她们虽然见过的稀奇古怪的遗迹不少，但全息投影这样的东西本来就是有很大视觉冲击力的，更何况这里还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楼层。两个半龙人女孩惊奇不已地看着四面八方的奇观。纱姬娜的声音响了起来：“哇！这……这是从没有人到过的地方！”

“你们探索到的天空之塔不会超过它总区域的百分之三。”姐姐笑着说道，然后视线落在最近的全息投影上。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们看，这是森图！”

最近的全息投影上显示的是一个繁华的平原城市，半圆形的城墙轮廓和城市前的大片平原实在特色鲜明，用神秘系技术制造的全息投影（或许有别的名字？）和科技系制造的设备所创造出来的影像一样精细，我们在这上面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当日在森图看到的许多东西，比如珊多拉就在一瞬间辨认出了整座城所有的小吃摊。纱姬娜更是试着用手去触摸全息投影中那根本和实物毫无差别的缩微模型，一边兴奋地对索娜说道：“看啊看啊。这是咱们的房子！房顶上这几个木瓦还是去年咱们两个补上去的！啊，周围还是有好多士兵……城市好像还在警戒中呢？”

“这里监控的……”姐姐环视着四周。视线在那些星球之外的场景上一一扫过，“不仅仅是一颗星球。恒星。太空，小行星带都有，这该不会是整个世界的监控室吧？”

“不可能监控到整个世界，但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这座塔昔日肯定是这个世界的关键物品之一，甚至可能是管理设施。”珊多拉在阿赖耶的指导下找到了缩放这些画面的方法，一边说着一边随意摆弄着森图的投影，一直把它放大到可以看清城市中央广场上最大的面饼摊子上的烙饼为止，然后悲愤地看着这张烙饼被别人一口一口吃掉——我赶紧给她把投影关了。

纱姬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然后抓着我的胳膊急匆匆地问道：“你们连这种东西都会用，那……那我平常和索娜换衣服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很容易就能看到！？”

我瞬间懵了：“……啥？”这姑娘想啥呢？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表情，纱姬娜好像得到了什么证实似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就涨红起来，尾巴下意识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地面，然后被索娜一把拖到旁边教育去了。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浅浅一眼：“兴许这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妹。”性格上微妙的有点相似之处呢，虽然纱姬娜显然没有浅浅那么严重罢了。

“找到了，就是这个。”林雪一直在最近的几个全息投影之间转来转去，寻找她在预言幻觉中看到的某样东西，这时候突然发出了惊喜的叫声，我们全都被吸引了过去，发现对方正在摆弄的全息画面上显示的竟然是天空之塔本身。

“这里是这个遗迹自身的监控画面，其实咱们向外面放个探针的话也能看到，只不过这里正好有一个监控室，不用白不用，”林雪高兴地说着，不过摆弄了半天，全息画面被她越弄越乱，然后只好求助于阿赖耶，“算了，还是你来吧，我对付不了这个。帮忙把画面调整到俯视，要能观察到天空之塔所处的这片石头广场的全景，然后把天空之塔自身和所有反光的线条剔除出去。”

虽然不明所以。阿赖耶还是照着林雪的指示操作起来，我们好奇地围在旁边，不知道林雪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很快，全息投影就被调整完毕，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俯视视角的天空之塔广场——只有那一片广大的石板地面，天空之塔已经被排除掉，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圆斑。

“只是地面而已嘛。”浅浅咕哝起来，林雪笑笑。看了她一眼，突然提醒道，“你们还记着当时在广场上看到的吧，地面的石砖上有很多奇怪的线条，线条贯穿了整个广场，当时咱们猜测它们可能组成了一幅画面，只是那时候谁也没有在意。”说到这儿。我已经隐约明白林雪什么意思了。

“把剩下所有线条加亮，看看那是什么。”林雪吩咐道。阿赖耶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显示模式。

一下子。广场上隐含的图像被突出显示出来，在我们眼前呈现出了一副完整而精细的画面。

正圆形，上面分布着海洋陆地河流和山川——这是一个星球的剪影，看上去是将一颗星球的太空照片直接做成版画印在了广场上一样。莉莉娜扒着头看了一会，好奇地问道：“天空之塔广场上的图案原来是母大陆所处的星球么？看上去海岸线轮廓不一样啊。”

“……不，不是这个世界的……”阿赖耶张大了眼睛，金色的瞳仁中满是不可置信。总是呆呆傻傻的天使妹妹竟然露出这种表情，简直是千年不遇的事儿。而我这时候也模模糊糊记起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联系盖亚，让她把母星的……应该的西半球。把西半球的图像发来……”

晓雪立刻接通精神连接呼叫影子空间：“盖亚阿姨！把你裸照发来！我爸要看！”

我二话不说把这熊孩子扔到一边，跟盖亚解释道：“我要母星西半球的太空俯视图，把所有建筑物和杂七杂八的标注都抹掉，只要海岸轮廓线！在线等挺急的！”

“啊，好。”盖亚那边匆匆忙忙应了一声，下一秒我们就得到了处理之后的母星图像，珊多拉将图像在旁边投影了出来，和天空之塔广场上的线条小心比对着。答案似乎不用多说：完全吻合。

天空之塔广场上的线条，是母星西半球的太空俯视图。

“这座塔的位置，看出来么，”珊多拉指着两个全息投影上相同位置的黑斑，“是盖亚的存储阵列所处的位置。母星地质变化是被系统控制的，自从帝国沉睡以来，那些地质活动就被暂停了，所以母星盖亚表面的地貌与旧帝国时代相比完全没有变化，它和现在天空之塔广场上的图画百分百吻合。”

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庞大的信息愈发纷杂地纠结在一起。我终于忍不住看向林雪：“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那么多，”林雪无奈地摊开手，“我只是提前看到了在这里能看到的东西，但旧帝国时代那么久远的情报距今已经多少万年了，你觉得我有那么厉害么？”

“细节，一定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珊多拉用手指敲打着自己的额角，飞快重组着她掌握的情报，而在一旁，潘多拉的头发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淡蓝色，体内发出系统加载更多启动项时的滴滴声：我几乎要忘记了她还有这样的一个形态，传说中的高速计算模式。

主要是潘多拉肯动脑子的时候简直太少了，她一贯的方针总是不管什么，先糊一炮再说……

“悬空河，”突然打破沉默的竟然是看上去最不可靠的家伙之一：依尔森，他看了众人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悬空河，当时浅浅让我把冰封城堡放在云端（我现在知道当时浅浅造童话的时候用的苦力是谁了），所以我从远方看到了悬空河的全景，是这样的——”

依尔森说着，用手指在空中划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圣光线条，然后调整了几下，形成悬空河的大致轮廓，接着，他将这个轮廓移到母星盖亚的投影图上，很快就找到了对应的地方：那是一条河流的中段，就位于盖亚存储阵列的西北方向，几乎完全重叠在一起。

悬空河与木星上的一条河流几乎是一样的。

“哥，”莫妮娜看了依尔森一眼，突然眉开眼笑，“你终于变得有用点了！”

依尔森呵呵傻笑，珊多拉则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还有，那个古代花园！”

古代花园，我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被传送到了那个空间，那是一片悬浮在太空中的破碎大草原，当时珊多拉为了查明周围环境，释放出很多低位轨道探针，扫描了整个太空浮岛。

现在，珊多拉再次调出了当时的扫描图像，比对之后，古代花园的地貌和母星盖亚北半球的一处草原再次吻合在一起。

“你们信不信，如果再找下去的话，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失落世界都会在母星盖亚上找到对应的位置。”林雪轻轻呼了口气，“直觉告诉我的。”

众人沉默不语，气氛十分严肃，我在层层雾水中愈发混乱：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