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IBM夏洛特研发中心，市区，自从入职时还再没去过一次，方然是从网络、屏幕上看到联邦城市的纷乱景象。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直面这一切时，他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万幸身在“国际商用机器”的地盘上，职位也还算安稳，与游荡在夏洛特街头的失业者，或者惨遭洗劫的城市平民相比，自己的处境显然要好得多，但暂时的隔岸观火，也并不意味着可以一劳永逸。

每天忙于应付工作，除此之外，方然的计划也在抓紧实施。

在餐厅吃饭、或者在工作室午休时，从只言片语中，他能够发现研发中心的职员们，对联邦正在发生的一切有何看法，很多人对此深表忧虑，有些人因此而暗自庆幸，更有其中的少数人，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想一想如今还滞留在城市里的，没有资源与门路离开的民众，往往就是在十年二十年前，倾尽所有甚至贷款购买不动产的那些人，身为在阶层固化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的程序员、工程师们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并不难理解。

但他们恐怕是高兴得太早了，方然这样想。

身在IT领域，多少还有些一技之长，能够为资本的信息化大势出力，这是眼前还算闲适生活的保障，但除此之外，在研发中心工作的所有人，本该有相当的自觉，意识到自己和那些城市里挣扎求生的人一样，都是劳动者，在这场天翻地覆剧变中，都是损失惨重，且迟早将输到一干二净的可怜人。

至于眼前的生活，之所以能置身事外、暂时安全，无非也只是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随着APMS的迅速扩张，乃至于，IBM等巨头的APOS项目上马、取得成果，很多同僚的岗位又会被剥夺，到那时，即便凭借过去若干年的工作而拥有一大笔存款，一旦被研发中心扫地出门，流落到危机四伏的郊野、甚至城市区域，结局恐怕就不容乐观。

在社会体系中通行的马克，现如今，能自由流动并发挥作用的场合，仅仅局限于秩序还存在的地方。

倘若放在城市，譬如夏洛特的街区里，财富则只会招来麻烦。

一旦清醒的意识到这点，对待工作，方然就比之前更认真，更加的专注。

在现今的动荡时期，一份供职于IBM的工作，不仅意味着掌控计算机基础体系的机会，也是安然无恙存活下去的保障，当然不能马虎。

但如果仅仅认识到这一层面，对追寻永生者而言，仍然不够。

资本的掌控者，将怎样对待信息技术领域的劳动者，进来一系列消息的根本源头，来自于方然总结出的猜想：

权限不可转让。

计算机网络、人工智能体系这样的东西，极端复杂，除非创造者百分之百的自愿转让，否则，没有任何百分之百可靠的手段，能确保任何人百分之百的获得系统控制权，这一猜想，来自于多年的学习和工作所得，而坐拥资本的工场主们，虽然不可能想的这样深，也同样对黑盒般的自动化、智能化体系疑虑重重。

一个很重现实的问题，既然眼前的系统，高度自动化、智能化，甚至只需简单的ID与指令就能操纵，那又如何才能确保系统控制权的确在自己手中，而不会被别有用心、心怀不轨的设计和建造者篡夺呢。

这样的怀疑，在信息技术发展初期，还不算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但是在IT成果遍地开花的今天，系统越来越庞大，构造越来越繁复，不仅外行无从把握，即便信息技术领域的资深专家，也不敢说经手的一切都尽在掌控。

资本的拥有者，一般而言，自身对信息技术、乃至其他技术领域都缺乏兴趣。

面对这样的难题，办法，也无非是雇佣可靠的人手，譬如计算机领域的分析、解析人员，对采购而来的系统进行核查。

然而稍微思考一下，也不难明白：

雇佣有自我意识的人来核查，只不过是加码，并无法根除篡权的风险。

为确保雇佣的IT工程师们并无二心，开发出来的系统，能够百分之百被自己掌控，需要额外雇佣核查工程师，而核查工程师是否一定忠心耿耿呢，恐怕未必，那么还需要额外雇佣监督这核查工作的专家，而那同样未必可靠……

一环扣一环，理论上层级越多，最终的核查结果越可靠，但实践上则完全没有现实可行性。

且不论层层监督的高昂开销，等一切核查完成，确保安全时，时间早不知浪费了多久，核查通过的系统恐怕会被竞品远远甩开，甚至彻底过时。

自己没有开发的能力，占据劳动者的成果，又担心控制权会不会被篡夺。

解决之策，无非还是历史上的老一套：

用控制开发者人身自由、甚至性命威胁的办法，来获得百分之百可靠、百分之百安全的系统。

西历1482年春，方然偶然间得到消息，由肯*汤普森率领的人工智能研发组，AIG-2、3，包括汤普森本人，已经在年初离开夏洛特研发中心，全员去了位于田纳西州橡树岭的“国际商用机器”某研发机构。

橡树岭，在网络上一查便知，本身只是座人口寥寥的小城。

这座城镇的建立，可以追溯到第二次盖亚大战期间，军方为秘密研究而建立的一座庞大基地，研究人员、家属的陆续迁入，让地处野外的橡树岭逐渐发展为城镇，而在这里设立一座研发中心，用不着详细调研，方然也很清楚其必定与联邦军方关系密切。

既然在研发“复仇女神”_2.0，包括负责人在内的研发成员，前往橡树岭是很寻常。

至于说，一行人在抵达橡树岭研发中心后，会被安排怎样的工作、生活环境，受到什么样的监视，甚至暴力威胁，由于“复仇女神”项目高度保密，他暂时没查到资料，但想一想也不难猜到，开发战争决策AI的工程师们，会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危险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