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丝雅”的话就像是闪电凝聚而成的巨斧，劈头盖脑砸落下来，令孟超难以招架。

某种层面上，孟超知道，吕丝雅是对的。

灵能修炼、符文科技、基因调制——这是支撑龙城文明在异界血战半个世纪的三大支柱。

而这三大支柱的根基，统统建立在太古遗迹的深渊里，建立在千千万万被迫进入遗迹探索的，无辜市民的累累尸骨之上。

血盟会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却是才华横溢，野心勃勃，有着无比强烈的探索和征服欲的恶魔。

这头恶魔倒下之后，它的尸骸化作无数研究数据、实验日志、探索和修炼的视频，为全体穿越者都开启了一个光怪陆离，精彩纷呈的新世界，也令后来者能逢凶化吉，少走了很多弯路。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血盟会呢？”

“吕丝雅”见孟超沉默不语，她乘胜追击道，“如果说，当时是另一个组织，一个不那么残暴、邪恶、灭绝人性的组织，如果这个组织还坚守着地球时代的道德底线，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良知。

“它必然不可能像血盟会那样，强迫数十万市民深入太古遗迹去探索。

“不可能在市民们体内植入炸弹和定时释放的毒剂，或者用妻儿老小的性命，威胁这些市民，如飞蛾扑火般冲向太古的奥秘。

“更不可能在探索者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地底缝隙中爬出来之后，立刻把他们押上手术台上，切片研究。

“充其量，这个组织只能做到今天‘遗迹研究所’的程度，用天文数字的利益，和探索者签订合同，让探索者心甘情愿去冒险。

“还要为探索者准备最完善的医疗条件，支付保险金和抚恤金，满足探索者的各种要求。

“而那些危险系数实在太高的死亡禁区，就算探索者愿意，遗迹研究所都不会轻易开放的。

“就像现在，二号遗迹这边，只不过出现了几百例受到太古力量影响的诡秘事件——还未必每一例，都闹出了人命。

“各大势力迫于压力，就不得不联合关闭了二号遗迹，进行全面检查。

“几百例，区区几百例啊！放在血盟会探索一号遗迹的时代，这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个星期，甚至是一天的消耗数字而已。

“这种做法，当然很安全，很稳妥，很有人道主义精神。

“但效率呢？能决定一个文明生死存亡的效率呢？

“孟超，恐怕你都不得不承认，倘若将当年十恶不赦的血盟会，替换成任何一个稍微有点儿人性的组织，龙城探索太古遗迹的效率都不可能这么高，我们很可能要多花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才能慢慢积累出血盟会留给我们的那些数据、理论和战斗力。

“问题是，当时的龙城，根本没有一百年，也没有五十年和三十年，我们甚至连十年都没有！

“丧尸危机平息不久，怪兽战争就全面爆发了。

“在丧尸和怪兽之间，只有短短数年时间，是至关重要、弥足珍贵的窗口期。

“幸好，血盟会强势崛起，以无比残酷的方式，抓住了稍纵即逝的窗口期，在滔滔兽潮来袭之前，为龙城储备了足够多的强者和战斗力。

“血盟会这头恶魔虽然死了，但它徘徊在龙城上空的亡灵，却以一种无比残暴和邪恶的方式，拯救了我们的文明。

“而这一点，是任何光明的，正义的，富有人性的，对广大市民抱有最浓烈的同情心的组织，都无法办到的——哪怕组成这个组织的，都是舍生忘死、舍己为人、甘愿为了家园赴汤蹈火的英雄，都不行。

“越是英雄，越会背负沉重的包袱，最终泥足深陷，寸步难行。

“更何况，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英雄呢？

“孟超，你同意吗？”

孟超冷笑：“被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血盟会的首领，简直是周身缭绕着光环，纯洁无瑕的圣人了——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文明！”

“血盟会的首领当然不是圣人，他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文明，但是，这重要吗？”

“吕丝雅”满脸无所谓地说，“古往今来，那么多帝王将相，创造丰功伟绩，难道都是为国为民，或者某个无比宏伟和崇高的目的？

“金碧辉煌的宫殿和堪称奇迹的建筑，最初营造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满足帝王的私欲，或者博取神灵的欢心。

“当君王的野心之火熊熊燃烧，亿万黎民就要生灵涂炭，他们的累累尸骨席卷成比泥石流更恐怖百倍的力量，才能横扫列国，建立纵横万里的辽阔帝国。

“开凿运河，修筑城墙，建造气势恢宏的金字塔、庄严肃穆的教堂、恍若天堂般堆满了奇珍异宝的皇家花园……所有这一切，统统都需要数百年时间，并且往里面堆砌数以万计的人命。

“那又如何呢？

“千万年过去了，无数帝国崛起又衰落，无数蝼蚁般的普通人出生又死亡，昔日的一切统统烟消云散，就连他们的怒吼或者哀嚎，也早就随风而逝，变得毫无意义。

“但，这些出自统治者的野心，用无比残酷的方法，压榨千万无辜者的生命，才创造出来的奇迹，仍旧矗立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向后来者诉说着——什么叫做‘文明’！

“孟超，如果你我有机会回到现在的地球，很可能人类文明已经被全面核战争毁灭了，所有的高楼大厦和欢声笑语都荡然无存，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可怕的辐射尘埃和沙尘暴之中，就算还有幸存者，也都变异成了畸形扭曲的怪物，像是剥去了皮肤的牛蛙，或者嫁接在一起的蜘蛛和蚂蚁。

“但我相信，金字塔仍旧矗立在那里，矗立在布满铅云的核冬天里。

“想象一下，当你看到满目疮痍的大地，看到畸形变异的‘人类’，看到已经被辐射尘埃覆盖的，锈迹斑斑、支离破碎的残垣断壁时，却找不到一星半点‘文明’的痕迹。

“这时候，你看到了矗立在铅云之下，沙尘暴之中，废土之上的金字塔。

“在这样的‘文明’面前，修筑金字塔的方式和动机，还有几千年前，为了修筑金字塔而惨死的那些奴隶，还重要吗？”

“或许，对几千年后的未来人而言，血盟会的善恶并不重要，龙城穿越初期，千千万万市民的生死也不重要，那时候，这些东西，已经变成了历史，变成了数字。”

孟超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但是，我既非生活在几千年前，也非生活在几千年后，我就生活在此时此刻，生活在今天的龙城！

“在我的世界里，千千万万市民既不是历史，也不是数字，他们的欢声笑语和嚎啕大哭，还没有随风而逝，当我在一号遗迹深处探索的时候，也经常能找到他们尚未彻底腐烂的尸骸，感知到他们痛苦不堪，亟待解救的灵魂！

“如果你真是吕丝雅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是个孤儿，是被孟义山和白素心收养的，而我的亲生父母早已因为战乱而不知所踪。

“那么，我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就是被血盟会逼迫，深入太古遗迹去探索的无辜者的一员！

“我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就在太古遗迹深处，被异界病菌感染，变成了畸形扭曲的怪物！

“我的亲生父母，很有可能就在手术台上，面对那些灭绝人性的，披着人皮的，真正的怪物手中，沾满了鲜血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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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你要我相信，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这些灭绝人性的恶魔，竟然拯救了龙城？

“就算我相信，我的亲生父母，还有千千万万被血盟会害死，亡灵终日在太古遗迹深处徘徊的无辜市民们，他们能够相信，能够接受吗？”

“他们相不相信，接不接受，都毫无意义，因为他们都是‘掉队者’，任何一个族群或者文明，都不可能携带所有的个体一起前进，总有人要掉队，也总有人要做出牺牲，倘若想着‘一个都不能少，每一个都要保护和拯救’的话，结果就是，整个族群和文明的毁灭。”

“吕丝雅”无动于衷地说，“在这一点上，超级异兽‘智慧树’并没有欺骗我们，相信你也通过‘微脑’，读取了大量的太古信息，知道在广袤无垠的异界大陆，以及大陆之外的深海，和深海之上的星空，都有可能散布着大量土著文明。

“名为‘土著’，这些文明的战斗力，可未必像是地球上的土著部落那么羸弱，得到‘古人’和‘母体’双重洗礼的他们，极有可能拥有毁灭龙城的力量。

“过去半个多世纪的迷雾笼罩，将龙城和外界彻底隔离开来，就像是……游戏中的‘新手保护期’。

“而丧尸危机、怪兽战争，包括秩序崩溃之后，人类内部极其残酷的竞争，都像是针对新手的试炼和教程。

“正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我们才能顺利通过‘新手试炼’，在迷雾彻底散开之前，掌握了足够强大的战斗力，有资格面对更加险恶和恢弘的战场。

“如果不愿意付出血的代价，不经过怪兽战争的洗礼，没有血盟会那样的狂人和恶魔，通过自相残杀和残酷压榨的方法，逼迫全体龙城人都不顾一切地修炼，修炼，修炼！

“我们还像刚刚穿越时一样弱小，怎么征服异界，怎么创造未来？怕是在迷雾散开的一瞬间，就被怪兽山脉之外的威胁，彻底撕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