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会议厅的晓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张泽阳将军支持他的意见，这是他的计划最终能够实施的一个极为重要的保障。这时他发现张将军正在不远处招手示意他过去，于是他快跑过去并恭敬地行了军礼。张将军伸出手来亲切地与他握了握。

“晓风呵，这个月收到你父亲的信了吧？他现在好吗？”张将军一脸和蔼地问。

一听这话晓风脸色立刻变了，但他还是保持了声音的镇定：

“他一切都好。”

“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幸福，连我都替他感到骄傲！”张将军盯着晓风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上次见你时你没穿军装，这次见到戎装的你可真令我精神为之一振呵。年少有为，英气不凡！看到你我真觉得自己老喽。”

“将军过奖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张将军大笑起来：

“什么‘将军’啊，当就我们俩人时，你应该叫我‘叔叔’。你那个奇袭巴军司令部的想法跟我不谋而合，不愧是林振霄的儿子。如果这个计划得以实施，我估计也就在半个月之后，到时候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申请加入志愿军开赴敌占区，拼死完成任务！”

“嗯，我没看走眼。这项计划一旦实施就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深入敌后的志愿军勇士们是九死一生，你如此不畏牺牲我很高兴，不枉得共和国勋章。呵呵，祝你好运！我现在就要去参加司令部委员会的战术研讨会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张将军伸出手来再次和晓风握了握手：

“别忘了，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晓风正准备行礼，突然又放下手来说了声：

“张叔叔再见！”

“这就对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张将军笑着走进了那扇通往第一会议室的大门。

战争中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快乐，可在短暂的快乐之后随之而来的仍是那压抑的感觉。

一分一秒慢慢地流逝，战区司令部委员会战术研讨会正紧张地进行着，那紧张的气氛透过几道红色的大门慢慢传到了外面休息厅的每一个角落。所有来到这里参加例行会议的各舰队军官都在这个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战术研讨会的结果，全然不顾自己刚刚开完六个小时会议后的疲惫身体。在这期间，他们只是喝了点功能饮料，再就顶多吃了几块点心，没人有心情去吃一顿正餐。

许多人坐在厅内的椅子上，但也有许多人坐不下来，晓风就是其中一个。他低着头独自一人默默地闲逛，一看就知道他对那几道红门内进行的会议是多么关心。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那道红门，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

那个黄志勇上校也没心情坐着等待会议结果，此时他正和两个军官侃侃而谈并不时地看看低头徘徊的晓风，当他发现晓风走到他身边时，他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偷袭敌军司令部显然就是个极为荒唐的疯狂想法，司令部委员会绝对不可能通过这个可笑的提议。那些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真不知天高地厚，拿战争当成了儿戏，可笑！连张将军也一时没想开，怎么就能听信了那黄口小儿的花言巧语？这些嘴上无毛的小子除了知道傻乎乎的异想天开还会干什么？战争败就败在他们手里！”

晓风本来低着头想关于偷袭敌军司令部的事，耳朵漫无目的地听着外界传来的声音，可他突然觉得那声音有些不顺耳，便停留在黄志勇的不远处仔细听了起来。

黄志勇发现晓风已开始注意他的讲话，便愈发得意地说了起来，还不时地朝晓风送上轻蔑的一瞥，旁边的那两个人也偶尔附和一声。

“这些不识大体、不明事理的黄口小儿真是愚蠢透顶！他以为就目前这形势能和四年前一样么？即便就是一样又能怎么样！在运动战中唱出一出‘空城计’，搞一次偷袭，设一次伏击能和孤军深入敌方戒备森严的阵地，然后就以那点微不足道的兵力偷偷摸掉敌军司令部一样么？这简直就是刺杀么，这种刺杀鬼才信能成功！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蛊惑人心说什么只有偷袭敌军司令部才是唯一的希望，依我看只要去偷袭敌军司令部就必然会失败！那口出狂言的小子，竟不惜用万千将士的性命去换取他无用的虚名，早晚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哎，古人云：‘竖子不足与谋。’我看真是至理名言啊。”

“你说谁？”晓风再也忍不住了，脱口问道。

“谁认便说谁。”黄志勇抬高了头，满脸的傲气。

“背地里恶语伤人还算什么……人！”晓风憋了半天才想到这个文雅一点的词，莫名其妙的侮辱使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背地里？就是到了明地里该怎么说还得怎么说。捍卫真理、抨击荒谬，这是一个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有本事就把刚才那些话当着张将军的面去说！”

“张将军一时糊涂误听小人之言，可诺大的一个战区司令部委员会决不会一时糊涂，他们会作出公正、科学的结论的。”

“那就走着瞧吧，到时候可别夹着尾巴先跑了！”

“毛小子都不会跑，谁还会跑？”黄志勇轻蔑地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三个小时过去了，休息厅内的人们仍处在焦急的等待中。晓风一肚子火气的坐在那里，刚才那个黄上校的那副嘴脸真差点使他骂人，但他深知军队里辱骂上级的后果严重，尤其是在这司令部，所以最后他还是忍住了。现在他只想快点知道会议的结果，在焦急地等待中他看着开会的时间变成了四小时，又慢慢地变成了五小时……

六个小时过去了，那扇红色的大门终于又升了起来，门框里走出了一个健硕的身影，是张泽阳将军！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并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张将军。

空气里，一片寂静。

“同志们！”张将军的声音又一次划破寂静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结果出来了。我希望不管是什么结果，你们都要抱成一团，彼此不要有任何成见，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取胜。经会议讨论决定，对敌军司令部实施偷袭，倘若成功我们就会全线出击与敌人作殊死一搏！”

“倘若失败呢？”不知谁大胆的问了一句。

“倘若失败，那就没有以后了，必须成功！”张将军坚定地说，“消息会立刻通过安全途径发往各舰队，你们现在马上各自归队。我还有要事，失陪了。”

张将军走后大家也都逐渐散了。晓风在人群里搜索黄志勇的身影，发现他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于是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司令部委员会做出了公正、科学的结论，现在你该满意了吧？”经过刚才黄志勇的一番羞辱后，晓风现在连说话的声音都略带颤抖。

“唔。”黄志勇焦躁地摇了摇头，似乎很无奈。

“我深谋远虑的上校同志，以后说话应当注意方式和场合，不要令黄口小儿所不齿。”

黄志勇突然抬起了头，眼睛里满是嘲笑：

“呵呵呵，事情还没结束呢，这才刚刚开始，我们走着瞧吧！我就不信，一个私生子能有什么出息！”

“你说什么？”晓风突然全身都颤抖起来，“谁是私生子？”

“你认为谁是？不会是我吧？那也没准！这年头什么事情都乱七八糟的，谁知道谁是。”说着，黄志勇站起来准备走人。

“别走！”晓风朝着黄志勇迈出一步，“先把话说清楚！”

“怎么，还想动武？”黄志勇赶忙离晓风远了点，“这是战区司令部，你最好规矩点！哦，我说话是太过分了。私生子从血统、基因上毫不劣于正统儿，不应该受到歧视，我刚才是一时气话，胡乱说的，我在此向你赔罪了，对不起啊！”

说罢还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

“你少来这套！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休想离开这儿！”

晓风紧握着的双拳伴随着全身不停地抖，脸涨得通红，眼睛仿佛要裂开一样瞪着黄志勇。

“那好吧，我跟你说清楚。但我要首先声明我这全都是出于对你的同情，并非怕你。”黄志勇找了离晓风稍远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林晓风同志，你应该清楚两年前你父亲突然变得对你异常冷淡，甚至不愿见你，怕见你。”

一幅幅景象像影片一样在晓风脑海中迅速闪过：父亲低着头不愿正眼看他，父亲跟他说话时常常不知说什么，父亲借故不见他，父亲连他的信都不认真回……

“你不说话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心里很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对你吗？就是因为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了你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你胡说！”晓风有些狂怒，双拳握得更紧了。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发火也不迟。你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但你却是你母亲的儿子，那么，你真正的父亲又是谁呢？”

“你侮辱了我的母亲！你……”

“年轻人，不要冲动，冲动对大家都不好。你先冷静下来，坐在那里，听我慢慢讲你的身世。来来来，坐在那里，对对对，好的，就这样，好的。”黄志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你父亲也没调查清楚，因为当时你母亲已过世多年了。但他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你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当他知道这个事实时，心里也一时无法承受，所以他不愿见你，怕见你，甚至有点恨你……”

“胡说！父亲非常爱我！他给我的信中充满了父爱，他甚至……他甚至跟我谈论我小时候喜爱的文学艺术，而他本不喜欢那些东西！”

“呵呵，别自欺欺人了，冲动的年轻人，先听我把话说完。

“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他在冷漠了你一段时间后突然态度上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这正是你父亲的伟大之处，他在内心的愤怒、羞耻、痛苦平静下来之后认为在这件事上你是无辜的，并且你还不知情，你依然管他叫‘爸’，他又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们之间是很有感情的，他有什么理由破坏这份感情呢？于是他检讨了自己对你的冷漠，重新开始对你付出他的父爱，但这在感情变迁之后的爱显然与从前的不同了。

“以前他一直严格要求你，希望你走他的老路，在军事生涯中越走越高，成为上将。他很高兴看到你确实没有在这点上辜负他的期望，二十出头的年级就已经在军队里鹤立鸡群高人一等了。但是在那件令人不快的事发生后，他开始希望你能朝着你小时候起就愿意从事的文艺事业发展。这个变化的原因在于他知道你归根结底不是他的儿子，也没有必要子承父业，走自己的路似乎更好一点。于是他便有了给你的那些你都不明白的怪信。现在你是否对整个事情明白了许多？”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晓风死死地盯着黄志勇冷冷的问道。

“跟你说也无妨。我原来是他的参谋长，他的助手，由于知道得太多，他便很讨厌我，于是把我从他的里波达战区司令部调到了这个卡塞次卢战区的第212舰队指挥部。这次我和你一样作为舰队代表来到这里开例行会议，谁知还在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时就发生了那件惨情，于是意见和你不同的我不小心冲撞了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其实我说了那么多也不能全怪我，是你刚才那幅凶神恶煞样逼我说的，我也是受迫无奈！”

晓风站了起来，经过自我调整，他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常色：

“战事太紧，我得马上返回舰队。你说的这些我会调查清楚的，如果属实，我自然会感谢你并向你道歉；可如果我一旦知道这些是假的，那么我发誓，到时候我绝对要违反军规！”

说完，晓风大踏步地走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去问你父亲，那样太伤你们之间的感情了！”黄志勇端起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笑了笑，“林振霄，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