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地球的重力圈后, 特遣队先是朝着火星的反方向行驶了一段时间。这片天域不属于重点战区，再加上火星军的兵力本就不足，主力调往月球之后, 这里只留几个中队日常巡逻。

这时候, 砂莉和卢卡斯才从厉锋口中得知, 他们并不是第一个执行碎镜计划的队伍。在他们之前, 已有九支队伍被派往火星。虽说都折戟在半途, 但他们探明了这条路上敌军的分布、巡逻区域和时间等情况，为后来者趟出一条安全的路线。

凭着这些信息，卢卡斯率领小弟们, 给正规军露了一手走私团躲避缉捕练就的看家本事，见缝插针、昼伏夜出, 神龙见首不见尾, 巡逻队连个影儿都摸不着。

几天后, 特遣队甩掉最后一个尾巴，进入边境地带, 沿着火星轨道向红色星球前进。

彻底摆脱巡逻队，走私团就暴露了本性。毕竟是□□上混出来的，不知道什么叫组织性纪律性，一见危险过去，就开始撒起欢来, 把机甲弄得鸡飞狗跳。正规军看不下去, 双方几次明里暗里的挑衅。多亏一边有厉锋管束, 一边有卢卡斯镇着, 才没升级成武装冲突。

砂莉名义上是副队长, 但她什么都不说。不仅不说，还一头扎进走私团, 迷上了搓麻将。那股子热情的劲头，让厉锋都检讨自己，小时候是不是太拘着她了？

有一天，砂莉招呼厉锋，“嘿，我们这三缺一哎！”

厉锋的老部下瞪圆了眼，觉得副队打牌打魔怔了。别说麻将，厉少校连消消乐都不打好么！

果然，厉锋的脸色诡异地变幻了一下，“……我不会。不然，叫卢卡斯过来？”

砂莉扬手，“喂，金仁……”

“我学！”

厉锋把军装一脱，大刀金马往麻将桌旁一坐，“来！”

老部下们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头两圈输多胜少，后来渐入佳境，两人配合默契，对家输得只剩裤衩。

红毛哭丧着脸跟卢卡斯借钱，被卢卡斯笑骂了句笨蛋，“你也不看看他俩什么关系？你还让他坐她上头？”

厉锋：“……”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砂莉赢了钱，不独吞，把一沓子虚拟钞票啪地拍在桌上，“我请大家喝酒！”

钞票都是虚的，要的是这份大气。

走私团哄地叫一声好。

酒是左琛送的，走私团走货没有不带酒的，即便做样子也要做到十分像。原本太空军是禁止饮酒的，但今天厉锋特许大家可以小酌几杯。都是纯正的慕尼黑黑啤，一瓶下肚，正规军也热乎起来，三五瓶之后，就纷纷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别说兄弟不帮你。”卢卡斯悄悄把砂莉拉到背人处，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摸出个军用酒壶，宝贝似的递过来，“黑市上超抢手的秘方，劲大，半分钟保管起效。”

砂莉眉毛挑成个夸张的问号，“你出任务还带这个？”

“还不是为了你。”卢卡斯把酒壶塞进她手里，一副操心操肝的模样，“你呀，不懂男人。像教官那种，是属狗的，不好上手，可一旦上过一次，以后绝对死心塌地。拿去，不用谢。”

砂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摇头叹息，“夏虫不可语冰。”

……什么兵？

卢卡斯不和她在大中华成语库上较劲，作势伸手，“行，不要是吧？”

砂莉闪身躲开，手一松，酒壶服服帖帖地滑进衣兜。两指一拈，向卢卡斯比了个“爱心”，踱着步子去了舰桥。

大伙在外头热闹，舰桥上值班的只剩厉锋和她。

见她进来，厉锋嘱咐，“让卢卡斯盯着点，别都喝醉了，万一有突发情况。”

“放心吧头儿，这些人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心里有谱。”

砂莉打开冰箱，听见厉锋在背后说：“他们已经知道，火星军发动进攻了？”

砂莉的动作顿了下，“都传开了。”

外头传来高一嗓低一嗓的歌声，调跑得厉害，听了半天，砂莉才听出来那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名叫《喀秋莎》。

她也是在某场战役里，从撤退的伤兵那第一次听到了这首歌。说也奇怪，前线的战士们最爱唱的，不是《十字星进行曲》，竟是这么一首缠绵的爱情歌曲。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驻守边疆年轻的战士，心中怀念遥远的姑娘；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机甲上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出生在地球。但毋庸置疑，地球对每个人来说，意义都非同凡响，那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家，他们的亲人所在的地方。

勇敢战斗，保卫祖国，还不是为了所爱的她。

砂莉端着两个杯子，走到驾驶台边，递给厉锋一杯，“以后再也见不着地球了，让他们发泄一下吧。”

两人一坐一站，静静地听着外头劈了叉的歌声。一帮大男人，参差不齐地，粗着嗓子，愣是把这轻快的歌谣唱出了几分悲壮的味道。

歌声慢慢歇下去，厉锋无意识地举杯到唇边，抿了一口。

“嗯？”他发觉味道不对，诧异地看向砂莉，“这是……”

“是啊，”砂莉点头，“这茶是骆副官给的。那天在你家，我跟他不是喝茶聊天来着，我说这茶不错，他就送了我一盒。”

卢卡斯的“秘方”，她根本没打算用。

以前年少轻狂，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整天把“爱情”挂在嘴上，横冲直撞，以为把人抢到手就是爱了。如今年纪渐长，才懂得爱情并不是强取豪夺、独家占有，真正的爱情应该像亨特和雪莉·吴那样，志同道合，相伴相知。

“你和骆副官，聊什么了？”厉锋好奇地问。

“你绝对想不到，他跟我主动提起了骆芸。”

骆副官说那一枪伤到了骆芸的脑神经，她不能再执行重要任务了。她申请退役，转业到地方上，现在和她妈妈一起，照顾江海洋。

砂莉以为他憋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兴师问罪了，没想到骆副官说，谢谢她。

完全出乎砂莉的预料。

“四年前，他应该就想说这句话了。”厉锋说。

“喔？”

厉锋望着她的侧脸，“因为你手下留了情。”

以她的枪法，即便当时有外界干扰，也不可能打偏。

虽然她撕掉了十字星领章，可她心里终是有顾忌的。

砂莉挑了挑眉，没否认。

“还因为，你这一枪，是骆芸求仁得仁。其实她当时有很多办法可以保全自己，但她偏偏故意激怒你，让你开枪。你那一枪，解脱了她，也解脱了骆副官。”

这次砂莉是真的惊讶了。论对骆芸的了解，她及不上厉锋，所以从来没想到这一层。

“你还恨她吗？”厉锋问。

“恨。”砂莉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报仇不是最重要的事。”

她向厉锋嫣然一笑，“毕竟，留给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时间这么短，爱还来不及啊。”

厉锋微微怔了下，没有接话。

砂莉也没逼问，而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她不愿再咄咄逼人，让厉锋觉得不舒服。如果他能够接受她，她自然欣喜，如果不能，她也愿意成为他的“雪莉2号”，在他身边守望着他。

后半夜卢卡斯过来“查岗”，发现他的秘方一口没动，而那对准cp一人一杯红茶，聊得神采奕奕。

卢卡斯：……是他对红茶了解不够深刻？

问她这一夜有何感想，砂莉说：“唔，我是有个想法。咱们去偷一架火星的战机，怎么样？”

卢卡斯彻底懵逼了。

砂莉的这个想法，还得追溯到刚出发的时候。

卢卡斯说咱们既然有空间折叠构造器了，为什么还万里奔波呢？直接去火星不行吗？

竺承光就开了个小课堂，给他们演示构造器的用法。他口述，指导厉锋把构造器和配套的能量供给模块装配起来。

“等等！”卢卡斯喊停，“您准备把我们‘折叠’到哪？要是掉在火星，我得叫小弟们扛好枪啊！”

砂莉和厉锋都望向竺承光。

扬声器发出愉悦的笑声，“用不着！启动吧！”

厉锋示意两人坐好，系紧安全带，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下启动键。

三个人紧张地抓牢座椅，等待着“星际穿越”的到来。

然而，除了一阵红光在能量供给部件上亮起又消失，周遭的世界风平浪静、毫无变化。

“构造器坏了？”砂莉莫名其妙。

“你们没看到吗？”监护仪上灯光频闪，显示竺承光十分高兴，“成功了啊！”

三个人东张西望，卢卡斯甚至起身查看了他们的坐标，“没动地方啊！”

“不不，看那个铅笔，桌上……”竺承光恨不得跳出营养液指给他们看，“对，就是构造器旁边那个，它移动了几厘米，看出来了吗？”

桌面上方，三颗凑在一起的脑袋诡异地安静片刻，然后慢动作般的、一声不吭地分开了。

厉峥嵘是提醒过，构造器尚处于“初步的实验阶段”，但谁能想到，居然是这么“初步”的“初步”啊！

砂莉拍案而起，“厉老头耍我们吗？就这破……”

厉锋咳了一声。

砂莉声音瞬间低了八度，“这……这机器，还能干点别的吗？”

卢卡斯摸了摸鼻子，忍着没敢笑。

竺承光赧颜道：“确实是不尽如人意……其实廖教授做出了很多的努力，从构造器的原理上说，我们推测，联盟和火星差别不大。目前的瓶颈仍然是能量，每‘折叠’一次物体，需要其百倍、甚至高达千倍的核聚变物质释放出的能量，而且移动距离还非常非常短……”

“一千倍？”砂莉咂舌，“那，这么一根铅笔，折叠一次，就相当于一个单人机甲的耗能？”

这还得了！

厉锋疑惑，“火星军是怎么实现大规模舰队的远程空间折叠的？运输机再多，也经不起这么大的能源消耗。”

“这就是问题所在。一开始，我们试图通过优化设计来减小耗能，后来发现这个思路行不通。我们现在怀疑，火星军的空间折叠技术，应该是搭载了一种新的能源，可惜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厉锋仔细回想他记忆中的历史，也毫无头绪。在那个历史里，别说新能源，他连空间折叠都没听过。

“怪不得这几年，琛哥费尽心思，想弄一架火星的战机。”卢卡斯在手里转着那根价值一架机甲的铅笔，“有一次好不容易弄到一架落单的，没等我们的人进去，连机带人全炸飞了。”

竺承光没再答话了。

仔细一看，睡着了。

三个人静悄悄地退出房间，交换了一下信息，发现太空军从来没活捉过俘虏，连火星飞行员是扁是圆都没见过。为了保守国家机密，火星人也是蛮拼的，不管是被击落、还是跟不上部队，全部立马自爆，无论是人还是机甲，绝不给联盟一丁点的机会。

从那天起，砂莉就有这个想法了。恰好，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

她调出星图，“这个地方，是镰刀湾哨所，没错吧？”

卢卡斯计算了一下路线，“不用担心，我们会从镰刀湾左侧绕过去，照不上面的。”

“不，”砂莉勾唇一笑，“我们调头，就去镰刀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