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喘息着，望不到边。

今晚的夜空很是吝啬，一颗星辰也没有，更别说什么月光了。

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暗无天色。

此刻的苏然坐在颠簸的车里，他习惯坐在最后排，习惯靠着窗，然后望着车窗外的夜幕，随着车子的起伏摇头晃脑的想心事，心情忽而东，忽而西，沉淀不开来，只能不上不下，不是滋味。

前一刻苏然还是万众瞩目的中国第一战队队员，还是受万人敬仰的新秀状元，而此刻，他已经成为了全国公敌，成为了所谓的“卖国贼”，他被MVP踢出战队，成为了MVP的替罪羊，成为了众矢之的。

一寸天堂，一寸地狱，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光景吧？

苏然不服，很是不服，他是被冤枉的，他明明没有做对不起MVP对不起中国的事，可是又有谁信呢？苏然望着夜空，叹了口气，怪只怪自己太稚嫩了，以为每个人都是善良的，才会被MVP利用，才会被人陷害。

所以，对于这些狡诈的人，虽然他不服，但是还是得认栽了，苏然也没那个勇气再和他们玩了。苏然心想，我玩不起还躲不起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坐上了回乡的汽车，此时汽车弯折在黑夜里的公路上，异常的颠簸，和着耀白的车灯照亮路两旁葱绿的密林，苏然瞅着，眼睛不禁一阵生疼。他揉了揉眼，已经后半夜了呢。

车里的人基本都睡着了，有没睡的，也是紧紧的抱着携身包裹打盹的。一时间，昏暗的车里打鼾声、梦呓声不断，苏然听着烦了，就靠着座位也闭上了眼睛。

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了叶黛璃，叶黛璃最后电话里那绝情的话让他永远也无法释怀，虽然他很想相信那不是真的，或者是叶黛璃有着难言之隐，但是此刻，他也没有勇气去探其究竟了。

既然他选择了回乡，那么他就再也不会涉足S市，今后和叶黛璃自然也就没有了任何瓜葛。只是他还在留恋着花妍，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失踪后，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到处找他？起莫呢？夏衍呢？还有他的粉丝团，唐薇薇他们，不会也认为他是卖国贼吧？

只是，苏然哼了一声，“管他们呢，反正以后再也没有Summer这个人了。”

梦想？可笑，让梦想见鬼去吧！

……

第二天上午，汽车开到了苏然老家的小县城，再经县城转车来到镇里，从镇里步行回往乡村，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苏然终于踏上了熟悉的乡间小路。

这是一道熟悉的小山坡，这里有着苏然数之不尽的成长记忆，他和林可欣，和爸妈，和同学，和兄弟，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足迹，只是此刻，他却不敢往下走了，因为他忽而想到他就这样空手回去，不会再遭爸妈冷眼相待吧？不会再遭乡亲们的闲话吧？

毕竟，他在这个村子里留下的印象可不好。这一个月时间，当然不能改变什么。况且他是落魄走的，如今又再落魄的回来，村民难免的会闲言碎语吧？

本来他夺得了新秀状元，拿了十万奖金，可以风风光光的回村光宗耀祖，受村民瞻仰的，可是那十万奖金他一个冲动就捐给了李萧，到头来，他依然是穷苦伶仃，只能一身拮据的黯然回村。

苏然想偷偷的溜回家中，想躲开正在农忙的村民，可是还是被人给瞅见了，果然的，讥讽嘲笑的话就传进了苏然的耳里。

“呦，这不是小苏然吗？听说你去大城市发财了，这才多少天啊，怎么又回来了？不会是被人家工厂给开除了吧？”一位高骑在牛身上赶牛路过的大伯呵呵笑道。

虽然有点出入，但是苏然确实是被开除了，当下他咬牙，“我忍！”

“嘿！还真是小苏然回来了啊！我听小欣她妈说你在S市当起了小白脸，被一个有钱小姐给包养了，风光的很呢，这怎么就回来了？不当你的小白脸了？”一位背着稻草牙齿都掉了几颗的大妈咧开嘴也是路过，话中讥讽之意十足，苏然目中一寒，这个林可欣，竟然将这件事也和她妈说了？他狠狠的攥紧手，“我再忍！”

原本宁静的小山村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因为苏然突然的回村而热闹起来！

苏然无奈，村民间的传播能力还是非常之强的，短短几分钟，就聚来了不少村民，苏然干脆大摇大摆的向着自家走去，不去理会这些人，但是他们的议论还是清晰的传到苏然的耳中。

“快看快看，志强家的苏然回来了！你看他那灰溜溜的模样，准是被工厂给赶回来的！”

“可不是！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能干成一件正经事吗？”

“哎，村里才清净了一个月，没想到这个混小子这么快就又摸回来了！哎，我才将我家菜园的篱笆墙围好……”

苏然越听脸色越阴沉，他恨恨的想到，你家的篱笆墙不是刚弄好吗？那好，今晚老子就去拆了它！打定主意，苏然的气焰稍稍缓解，他走着走着，就听到远远的传来几声亲切的“然哥”。

染着嫩芽的柳树下，苏然欣喜的顿步，就见大老远的土墙边奔跑着三名少年的身影，这三少年像莽足了劲一般，兴奋的大喊大闹跑过来。

当然了，这三人是苏然从小到大的死党，关系比兄弟还铁，以前跟着苏然干了不少龌龊事。自打苏然走后，他们群龙无首，消寂了一段时间，这下见到苏然回来，能不兴奋吗？

三人跟开了挂似的，瞬间跑到苏然身边，抱着苏然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哦不对，是热情的骂爹，“靠！然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哥三快想死你啦！”

虽然表达方式很粗鲁，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的，但是苏然觉得，这才是真挚的感情，比大城市里虚伪的那些人强多了去了。听着小山的话，苏然不禁撇起久违的坏笑，往小山肩上来了一下，“喂喂！我去S市可是做大事的，瞧你这说的，难道巴不得我早点回来？”

小山人如其名，是三人中个子最高大的，全名翟山，三人中还有一个是他弟弟，叫翟水，兄弟两一山一水好不灵光，他们的父母本期盼可以福祉盈门的，可惜两兄弟好的不学，尽学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也让二老好不气愤，当然，这些暂且不提。三人中最后一人算是苏然的亲戚，按辈分应该算是苏然的侄子，叫苏醒，长的瘦弱，整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以往每次打架也是最怂的一位，不过苏然老是喜欢用辈分压他，虽然两人年龄差不多，但是没办法，辈分压死人。这在乡村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同龄喊爷爷奶奶的都比比皆是。

小山嘿嘿笑了笑，洁白的牙齿和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不过然哥，你这趟回来还走吗？”

小山的弟弟小水一听，扬起脸就拍起了马屁来，“废话，然哥都说了是去做大事，当然还要走了！然哥，我猜你这次回来是拿什么东西的吧？”

看着小水带着恭维的目光，苏然心知他们读书少，不会借着话语嘲讽，而他们又是他最好的兄弟，当然没有讥笑他的意思。只是被小水牵到痛处，他勉强笑了笑，说出的话却是丝毫底气也没有，“不走了，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

小水的目光一愕，像是捅了什么娄子似的僵在了那里，小山见状，上来就搂住了苏然，哈哈大笑道，“太好了！然哥，不走好啊！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想死你了！现在好了，我们以后又可以天天耍在一起了！哈哈！”

被小山搂着，感受着小山的开朗，苏然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好了起来，什么阴霾都统统挥去了，反手搂住小山，苏然也是哈哈笑起来，“靠，看你笑的那副恶心样子！你能想我？想你的小花去吧！就你那点心思还以为我不晓得吗？”

“喂，然哥然哥！大城市里好不好玩啊？你都去做了什么大事啊？赶紧和我们说说呗？”

“别急，以后我慢慢和你们说。我现在要先回家报个到，不然我爸我妈都不晓得我回来了。”

四人并排走在路中央，放肆的大声笑着，吵嚷着，路边的村民纷纷避嫌的绕开了，仿佛是碰到了瘟神似的。待到四人来到苏然家门口，迎面的瓦房房门敞开着，瓦房当做厨房用，后面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庭院，最后是一间两层破旧的楼房。庭院的隔壁就是林可欣家，几乎一样的格调，只不过林可欣爸爸是村长，也是村里略为富裕些的，此刻楼房刚翻新没多久，看上去挺新颖别致的。

“呦，这不是小然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然心下一惊，抬眼望去，就见林可欣家的瓦房门口，一中年妇女正坐在门口晒太阳，把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他，其实苏然远远就瞧见了，只是想装作没看见，不想这个中年妇女倒先打起了招呼。

当下苏然没办法了，只好陪笑道，“咦，伯母啊？我啊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呢。”

这中年妇女自然是林可欣的妈妈了，老实说，苏然挺厌恶她的。小时候还好，但是随着苏然辍学学坏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不善。虽然每次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是话中句句都带着嘲讽味，这让苏然很讨厌和她说话。而且她看自己的眼神，明显的藏着浓重的不屑与嘲笑。

“才回来的？”林妈妈伸长了脖子，瞅了瞅苏然左右，见四人都是空荡荡的，不免蹙起了眉头，“小然，你好歹也去了一趟S市，不会就这样空手回来了吧？”想到了什么，她微微笑起来，这在苏然的眼里怎么也是幸灾乐祸的味道，“怎么，大城市不好混吧？吃瘪了是不是？我说啊，年轻人就是要多吃些苦，不吃苦不成器啊。”

苏然横过脸，不想去看林妈妈此刻的脸孔，辩解着，“我只是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而已……”

“才呆了一个月，就厌倦了？不过说的也是，大城市啊，生活糜烂的很，就比如一些女孩家的，有钱还不行吗？还要去包什么小白脸，一点矜持都不讲，脸都不要了……”

苏然攥紧了手，脸色极其难看，只是他极力的隐忍着，不冷不热的一声“伯母，我先回家了”就走进了自家的房门。

小山他们三人风风火火的率先进了屋，发现厨房没人，就穿过院子，来到楼房里，发现苏然妈妈正在弯腰扫着地，扯开嗓子就招呼道，“伯母，扫地呢啊！”

苏然妈妈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到是小山三人，眉头一皱，没好气的骂道，“你们三还来干什么，不是都说了，小然没回来！你们三要鬼混到别的地方去！”

苏醒嘿嘿一笑，“二奶奶，你快看是谁回来了！”

“妈。”苏然从三人身后走了出来，还是一向顽劣的笑，只是其中的酸甜却道之不尽。苏然发现，妈妈脸上的皱纹多了，白发也多了，这才一个月，可是他妈妈却老了很多。虽然平时他妈妈特别爱唠叨，也爱说他不上进，但是苏然发现，一旦离开了她，就又会很想很想她，思念她的唠叨，思念她的教训，或许，这就是母爱吧。

苏母先是一怔，当目光汇集到苏然身上时，她手中的扫帚“砰”的一声落地，惊疑不定的，“小然？你怎么回来了？！”不等苏然回答，她转而热泪浸着眼眶自语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有想象中的训斥或者数落，苏母的仁慈使得苏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他没想到他妈妈竟会如此担心他，这也让他心下一松，之前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他认为至少他还有一个家，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做了什么事，这个家都会毫无保留的包容他，给他温暖。

简单聊了几句后，苏母心情大好的又去忙活琐事去了，苏然决定去地里找他爸爸，这次S市之旅，他成长了很多，也懂了很多，他觉得有必要和他爸爸好好谈谈了。

此时正值春耕时节，田地里到处都是拖拉机轰响的声音，苏然走过一块又一块田，终于在一处山坡下，他看到了他爸爸的身影，略显老迈的身体，穿着一身泥泞的衣服，双手握着拖拉机的把手在暖阳下耕着田。苏然站在田边，招手大喊，“爸！”

喊了几声，他爸爸才听见，扭头望过来，似乎是吃了一惊，然后苏然就见他爸爸关了拖拉机，田间顿时安静了许多。踩着宽松的泥土，他爸爸就蹒跚着走了过来，边走边声音干涩的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然答道，“刚回来，听妈说你在这里耕田，我就过来告诉你一声。”

苏父就着田边蹲了下去，在草地里胡乱擦了擦手，结满老茧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径自掏出一根点上，“小子，没学会抽烟吧？”

苏然笑笑，摇头，“我才不学抽烟呢，爸，抽烟不好，你以后也把烟戒了吧。”

苏父吞云吐雾，很是享受，闻言摇了摇头，“抽了大半辈子，戒不掉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苏然也跟着蹲了下去，良久，苏然开口道，“爸，以后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也不会离开村子了，所以从今天起这些农活就让我来干吧。”

苏父脸现惊讶之色，将口中的烟云尽皆吐出，哼了一声，“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不过你放心吧，你爸现在身体还硬朗的很，再干个十年八年还不在话下。你不是在打什么职业吗？你就只管一门心思的去打吧，虽然说只是打游戏，但是若真能打个世界冠军的话那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爸……”苏然内心复杂，挣扎良久，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苏父昂起了头，脸上沉浸出忧伤，继续道，“有梦想是件好事啊！先不管是什么梦想，只要你去努力了，就说明你成长了。哎，你爸我曾经也有过梦想，可惜被你爷爷给拒绝反对了，所以你爸我现在只能活在这小小的村子里。我不想你再走我的后路，不想将遗憾再延续给你，所以你就大胆的去追寻你的梦想吧。”

苏然低下头，“爸，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被MVP战队解雇了，从今天起，我已经不是职业队员了。”

苏父脸色一变，凝着眉，甚是疑惑，“怎么回事？”

当下苏然将自己被陷害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父，苏父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他掐灭了烟，并没有表态，更没有说话。苏然黯然着脸，“爸，我考虑过了，我根本就不适合大城市的生活，所以今后我哪儿都不去了，就留在村里好好干活，养你们二老……”

苏父叹了一声，“随便你吧。”想到了什么，苏父再次开口，“既然你已经决定留下来干农活了，那就趁早找个姑娘把婚结了吧，我看村西头的小岚就不错，要不……”

苏然吓了一跳，赶紧打断，脑海中募得就流淌出了叶黛璃和花妍的身影，心中一痛，“爸，我还不想结婚！”

苏父以为苏然是想到了林可欣的事，脸色黯淡下来，他拍了拍苏然的肩，“小然啊，爸说句话你别不高兴，你和可欣已经基本不可能了。哎，你也看的出来吧，这几年他们家是越来越看不起咱们，所以，你就别抱什么想法了。听说最近他们给可欣相了一个镇上的人，好像和可心还是一个学校的。”

苏然脸色平静的听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苏父本还有些担心苏然会情绪失控，不过看到苏然平静的样子，他心安了不少，继续劝慰道，“小然，有句话说的好，叫大丈夫何患无妻，既然可欣不是你的那个人，那你就不能在这棵树上吊死。再说世界上好姑娘多了去了，让你爸说，小岚那姑娘就很不错，又孝顺又勤快……”

苏父认为，以苏然目前的条件，能娶到小岚这样好的姑娘已经相当不错了，再迟个几年，恐怕就要打光棍一辈子！

“然哥，有人找你！”

就在这时，山坡下突然传来这样的一声，声音很近，苏然定睛望去，就见山坡下的小道上转出了一道身影，是小水没错了。

小水气喘吁吁的跑到田埂边，弯下腰直喘气，苏然皱起眉头，“小水，你不是说有人找我吗？”

小水喘了好一会，才直起身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对啊，是个姑娘找你。”

“姑娘？”苏然眉头皱的更深，他这才刚回村，似乎还没惹到哪个姑娘吧？那到底是谁找他？

“从城里来的姑娘，可漂亮了，现在就在你家等着呢！”小水似乎还在回味着，目光中满是痴迷。

苏然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二话不说的，赶紧向着家的方向奔去。

“唉，然哥，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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