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自然是欧阳少恭。接着他就抬脚迈进去,说道：“在下欧阳少恭，敢问先生贵姓？”说着,欧阳少恭就作揖施了一礼，礼数周全，令人怡然而悦,如沐春风。

单夏回了一礼,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边笑道：“免贵姓单，单名一个夏字。欧阳公子过奖,不过是与兰生闲话罢了。”

“少恭是真心钦佩，先生这番话并非一般读书人可语。”欧阳少恭一笑，走到方兰生面前摸摸方兰生的脑袋,“单先生一席良言,小兰可听明白了？”

“有些明白了，娘也很难，有些……就不太明白。”方兰生撅撅嘴，转身张开双臂扑到欧阳少恭怀里。欧阳少恭虽然也不过半大少年，抱抱方兰生这种小不点还是不成问题，顺势就把他抱了起来。他大约也不指望方兰生能全听明白，点着他鼻子笑道：“懂一些也便是好。日后你娘和你姐姐们可难咯。你可得好好孝顺她们。”

方兰生一个才四岁的小孩，智力都没发育健全，哪里能一下就明白单夏说的所有事呢？只是却也不会只是觉得他爹难了。因而挽着欧阳少恭的脖子重重点头道：“恩！兰生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娘和姐姐们！”

欧阳少恭又含着笑同单夏道：“不瞒先生，少恭此来是接小兰去前院，憾不能多留与先生畅谈。不知先生何日休沐？在下不才，想与先生探讨一二，可否邀先生到府上做客？”

目标人物主动相邀，单夏当然是没有更乐意的了。虽然他有点没想通欧阳少恭怎么会对自己那番其实应该算寻常的话那么欣赏和感兴趣。但他也就在心里嘀咕一下，立刻哪里哪里地假意客套一番，又道：“后日休沐，欧阳公子有空否？”

“自然，在下必扫榻相迎，恭听先生教诲。”

单夏又是哪里哪里地客套一阵，欧阳少恭与他敲定时间之后，就与他们两个告了辞，抱着方兰生往前院去。

目送他们两个出了院子，单夏悠悠地长叹一声：“你说欧阳少恭怎么就变态了呢？现在的他看起来多正常啊。”

“说不定这是玩家。”唐无机刚才就在仔细观察欧阳少恭的言行，总觉得他举手投足间有点太子长琴版欧阳少恭没有的行迹。只是人的行为动作实是最难界定，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我看不太像玩家，反倒是更像已经被太子长琴渡完魂的欧阳少恭。”单夏和唐无机竟然完全是相反的观点。

唐无机有点意外，问道：“你怎么这么认为？”

“刚才他进来，就往方兰生这儿走你看到了吧，他走路的动作和资料中欧阳少恭的动作一模一样。”

唐无机反驳道：“那也可能是原本的欧阳少恭就那样。”

“但是原本的欧阳少恭早就是玩家了吧？你觉得玩家的生活习性能和原本游戏设定中的原欧阳少恭一样？”

“……！”唐无机微微瞪大眼，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思考的误区，那就是把玩家和原本的欧阳少恭等同了起来。其实他俩应该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这么一来，显然刚才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被太子长琴的半魂掌控了身体的欧阳少恭了。

那么问题来了，玩家还好吗？

单夏的想法显然和唐无机差不多，他摸出了仪器察看。唐无机也走过去，就看到指针平平静静地指在安全区内，并没有指向死亡，也没有指向危险的临界区域。

“奇怪。”单夏嘀咕了一句。

唐无机无声地点了点头。

如果按正常规律来说，当太子长琴占据了身体主导权的时候，玩家的灵魂应该处于弱势，而且丧失身体主控权，很可能连带灵魂也要被轻易吞噬，所以一般来说，他的魂魄处境在这种时候应该也会处在危险中。现在看，却好像一块平静的镜面一样，一丝波澜也没有。实在是奇怪。

他们两个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先把仪器收起来。单夏说：“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阴差阳错得到了接近欧阳少恭的机会，后天近距离观察观察再说。”

也是，现在想再多也是徒劳。唐无机点点头，又道：“看起来欧阳少恭与方兰生极好。”

“好才要命呢。”单夏摇摇头，“不好你说欧阳少恭会想把他做成焦冥，给他那什么永生？”

唉，变态的心思果然非常人可以揣测。

唐无机摇摇头，与单夏一同走出房子，转到单夏吃饭的房间，已经有小厮摆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俩过来了。作为半个客人，唐无机在吃饭上的待遇其实跟单夏并没有区别。不过吃饭嘛，总是要热闹点才好。而且他也习惯跟单夏一块吃了。

饭桌边也不用别人伺候，方家自己的规矩都没那么大，他们江湖中人也不习惯搞那套形式主义。饭点上就遣了那几名小厮自己去吃饭。

其实不管是欧阳少恭也好，方兰生也好，还是百里屠苏也好，唐无机最多也就同情一下后两者，如无必要，肯定是不会胡乱插手这个世界的剧情进程的。比如，他就没有打倒欧阳少恭的想法，除非是在救玩家的过程中遇到了阻碍，必须要揍倒太子长琴版欧阳少恭，那样他是会去揍的。

而现在一切都还不明朗。

尤其玩家灵魂状态指示在安全区内，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让唐无机产生了一丝隐晦的不安感。

“你干嘛老皱着眉？虽然我们不用担心会皱出皱纹，心情也是很重要的嘛。”

“……”唐无机抬手摸摸眉峰，发现自己的眉头并没有真的皱出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单夏耸耸肩，“一看就看出来了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就是大大小小奇怪的事情太多了，照我说呀，再奇怪也要开开心心才好么。不然你活着多累。”

“我们也能叫活着？”

“叫法而已……不然，你觉得这里的人叫活着吗？在这里他们能叫活着，跳出这个世界，从玩家们的世界看，他们又怎么能叫活着呢？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运动是相对的，活着，当然也是相对而言的。”

“你这话又是从哪听来的？”唐无机记得之前单夏并不是这样的想法。他甚至认为存在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在白蛇传中的四年，他们一起修炼，近距离大量围观了那些与真正的玩家群体差别极小的人们的生活百态。与他们在剑三的生活，也称不上有太大的区别，才让单夏稍微打消了一些过于消极的念头。现在他的想法，似乎又更好了一些。

单夏轻咳一声，把最后几口饭吃完，才道：“赵一航，你还记得么？他告诉我的。他跟我说了一些很有意思的话，比如他说相对他们人类而言，我们npc可能不叫活着，从我们npc的角度来看，人类可能是属于100%灵活地活着的那一类。但是如果从人类自身的角度来看，他们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自己吧，那不能叫真正意义上地活着。他甚至跟我说，一些人猜测地球乃至太阳系都是一个封闭的实验体，对太阳系之外的那部分人而言，地球人，就跟我们npc一样，是受既定轨道操控的，不能叫真正地活着。我就觉得吧……他们人类也真是爱给自己加笼套，明明身上没枷锁，偏偏喜欢用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命运往自己身上加枷锁。我看是活得太安逸了，没事给自己找些假想的罪来受。唉……明明我们npc才是受剧本控制的，要是哪天能摆脱剧本限制才叫好了。”

活着是相对的……

唐无机反复琢磨了几遍这句话，越琢磨越觉有道理。

这世上，哪有绝对地活着？同玩家的世界比，他们或许是不叫真正地活着，但如果只看他们自己，他们也有家庭亲戚朋友，有了这些，哪里又不能叫真正地活着了？

只是相较玩家而言，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们又离玩家那么近，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地能够感受到玩家们作为鲜活的人类的模样，才会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过是NPC罢了。

但如果换个地方，比如这个古剑的世界，之前那个仙剑的世界，这两个也都是游戏，但是因为是单机游戏，许多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根本不会意识到在他们世界的外面有一个人类正盯着他们命运轨迹的发展，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真正地活着，从来没有怀疑过。

——也许这才是这些世界存在并应所达成共识的真理。

因为他们原本也该是同一个祖宗，怎么能因为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就能够不叫活着了？

这么一看，还是单机游戏世界生活着的npc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