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梓解下，身上的披风为他搭在肩头责备道：“不会饮酒还逞能！”

又沉下脸儿问他：“你此番入闱，可是侯爷的主意？”

卓柯揉揉眼，借了几分凉风吹散些的醉意道：“小弟凭了三寸不烂之舌才劝得侯爷为我求来户部这差使，自然惟父命是从。只是大哥如何回京来了？”

卓梓打量他，谨慎道：“柯儿，你才同这个石桌高，就纠缠在大哥身边，读书识字，对大哥从来是无话不说。这几年大哥见你的机会少，反听不到你几句真话了。”

卓柯放下酒杯，愣愣地望了大哥，旋即莞尔一笑晃个身子道：“是大哥多心了，柯儿哪里敢瞒了大哥。”

“今科主考是梁阁老，副主考是胡大化，这调兵遣将布局倒颇花了番心思。”卓梓道，目光bi视卓柯作答。

“听爹爹说，是圣上乾纲独断，钦点的梁阁老做主考，据说是先皇在世时，上一科曾爆过科场舞弊案，查无实据不了了之。圣上对此耿耿于怀，定要根除弊端，才派了梁阁老的差。梁阁老刚正不阿的，断不会徇私舞弊。至于胡大化，窝囊蛋一个，不过是tian国舅爷的靴子邀份闲差混生计。此人贪生怕死人所尽知，无能无为或是有的，舞弊断然不敢。大哥从不过问朝廷之事，如何赶来问柯儿这些琐碎凡尘的杂事？”

“哦，梁阁老同我有师生之谊，如今年迈体衰，这科考三日一场便是九日，怕他吃不消。况我奉诏进京要主持殿试命题阅卷。”卓梓道，轻描淡写。

“大哥做考官？”卓柯惊奇问，“大哥一介布衣，如何做考官？”

“圣旨是诏云鹄书院山长进京命题阅卷，替圣上选拔英才。无奈山长年迈体衰卧病，便派我的差事进京。我人才到云鹄，就急匆匆折返回来。”卓梓道，手中把弄酒杯，目光依旧打量卓柯两眼，忽然道：“二弟，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年纪轻轻初入官场，哪里知道世道艰辛。莫去做那

投机取巧的营生，做事莫昧良心。”

卓柯恰是一杯酒入喉，闻听此言险些被呛住，咳喘不止，半晌才定定气，眼泪反都要流出咳着问：“大哥教训得是，小弟谨记在心。”

“是他的主张也罢，不是他的主张也罢，若谁想玩弄心计在朝纲上，怕得不偿失惹得臣子离心见背。谭鹏举的血未干，总不想金銮殿丹犀下血流漂杵吧？”那话音一字一顿。

“大哥若是牵肠挂肚，何苦不依了他入朝进宫去陪他。他的心xing，大哥又不是不知，‘宁我负天下人，不得天下人负我。’朝廷上谁个不是加多个小心提心吊胆，哪里还管得了旁人死活。小弟是个不思进取的，衣食无忧好酒美，人入怀就别无所求的，哪里还有心思揣测天意？”

卓梓脸色掠过几分郁郁，语气间添了几分萧瑟：“凭他去吧。若无容人之心，怕难容天下，又如何君临天下？”那声音反是更加高深莫测。

一轮月投在如镜的湖面，点缀几点星光清冷，银光粼粼的湖面，摇曳不定，万点粼光散去，细碎不定。

湘绮坐上卓梓的马车离开卓柯的府邸，临行前递卓柯一个眼色，暗自嘱咐他莫要食言，乔装入贡院一事只靠他了。

一路上卓梓沉吟不语，也不看她，那轿帘缝隙洒入的月光就一道道铺陈在他面颊上，忽明忽暗，一晃一晃，更显得不怒自威，渐生寒意。

车停在高升客栈门外，两串红红的纱灯依旧耀眼。

湘绮跳下车，随了卓梓进到客栈。卓梓打发她离去，自己去寻朋友。

湘绮也不坚持，她不想更多知道卓梓的心事，但他猜出卓梓在为一件大事奔波，否则卓梓野鹤闲云的xing情不会轻易出山。

湘绮指了二楼把角的那间房说：“我在戊辰号。”

卓梓只说句：“早些安歇吧。”就同她分手而去。

湘绮回到房，雪狸早已等得目光呆滞，见到她

又哭又笑，湘绮才安哄她，随口问：“可有人找我？”

“黄公子来这里寻了小姐你三次，犹犹豫豫的欲言又止，也不肯说为何。”雪狸答。

湘绮点头道：“我去会会他。”

湘绮快步去往黄澄的客房。她的房间在东，黄澄在西，一条飞廊横跨天井。因是年久失修，那飞廊走来都是嘎吱吱作响，似是随时会断裂坠人下楼，湘绮次次都多着几分小心。

举头望去，远远看到黄澄那间客房纱窗上明亮的烛光，晕出淡淡的金色，摇曳着两个人影，一立一坐，立着的是黄澄，一旁的人被花架遮挡看不十分清楚，但不似安伯在旁。她心里狐疑，这夜间还有谁来造访？

来到门旁，两侧客房读书声悦耳，入夜不惜，临近入闱，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般。湘绮正欲叩门，却听里面黄澄的声音带了几分任性道：“他交代的差事，我遵命去做就是，哪里管许多的牵碍。凭他是谁，若触犯了王法一视同仁。法，不能因人而异，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若非如此，如何谭鹏举满门被抄？年初查抄谭府满门问罪，还不是有许多朝臣忿忿不平为谭鹏举求情，说是毕竟是开国元勋。”

“砰！”的一声，硬物敲击桌案的声音，怕是扇骨，黄澄立时止住话音，屋内立时鸦雀无声。

湘绮闻听一惊，心噗噗乱跳，先是吃惊平日淡泊清远心气平和的卓梓如何有这么大的肝火，又猜想黄澄到底是何身份？身为考生来应考，却还悉知朝堂政局，深更半夜，同人谈论父亲的血案，言语间颇是不恭，怕世间不少人在误会父亲贪生怕死误国。

“八弟，年少气盛，大刀阔斧兴利除弊之心堪赞，只是不宜CAO之过急。钢刀一下，人头落地，若有个误判，追悔莫及。”平静的声音，淡淡如月华流散在夜空，声音不大，却字字生威。好熟悉的声音，湘绮心惊不已，大公子，是大公子卓梓，大公子如何在黄澄房间谈论这些为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