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月，君子如玉。元身上永远有一种无害的温润！

起码秦阆站在这样一个看似坦荡，实则深不可测的人面前，就是这样的感觉。

陈太医已经是混迹宫中多年的老油子，知道秦阆脸皮薄，就索性自己一副急吼吼的样子，开门见山朝元索药，直说娘娘生产正如何辛苦，云云。

那等架势，哪里像是来验药的，倒像盼着元这药多时了一般…秦阆心里都佩服他的八面玲珑。

元闻言一笑，正如春树梨花，灿灿皎洁。

陈太医晃了眼，一只带着体温的漆盒已经交在他手中。抽开上头的锁扣，将药匣堪堪揭开一线，一旁的秦阆就闻到异香扑鼻。

「呀！」陈太医一声惊呼，匣中莹如玛瑙、潋滟深沉的一株红芝，映入秦阆眼帘。

巴掌大的伞冠上一圈圈细细的轮晕，少则也有百年之龄，最关键芝蒂还新鲜湿润，想必采摘下来还不足半月，灵鲜之气正盛。

「这可真是千金难求的至宝啊！」

陈太医两眼放光，有了这个，配上他的秘传金方儿，郁妃生产能少受不少罪圣心必然大悦！

顾不得那些礼数，救急如救火啊，陈太医抱着匣子就往内殿去。

秦阆见状，也不好再把元拦在宫门外，两人便一同进了悦仙宫。

那厢，陈太医已经禀报了惠帝，惠帝立时命太医院熬制催产汤。

须知之前曲婆为何迟迟不肯用催产之法，就是因为催产伤身。尤其对母体，落下了病根儿，就是一辈子的顽疾。

但是倘若有了这百年红芝入药，不止可以缓解催产带来的非人之痛，倘能连服三日，还可滋阴养身，百病不侵。对产妇，最是相宜！

现在元直接送来巴掌大的一整支，自是足够用了。

紧张了两日的悦仙宫，终于有了些轻松的喜气。

少顷，汤药熬好。

陈太医亲自试药，曲婆仍是不放心，又悄悄找了个女官试过，暗暗向芳怡点头。

芳怡大喜过望，小心翼翼捧了药碗去榻边，琼花也高兴的直抹泪，忙唤浅夕。

迷迷蒙蒙，浅夕仰面躺在枕上。

身子都仿佛已不是自己的，疼，指甲缝，头发丝儿都疼！所有的声音都离她那样遥远，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累啊，她真的累了。

日复一日的坚持，到了这一刻，她的心，她的意识，都脱离了她的掌控，一切的一切都让她那么无力。

「琰，你到底在哪里？我该怎么办…这时候，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

残存的信念，让她本能的在黑暗中寻找依靠，可是那个温暖的怀抱却在千里之外，触也触不到。

宝儿依然安眠在她的腹中，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软乎乎的小身子，乖乖的、沉甸甸的，偎依着她。浅夕甚至恍惚听见宝儿稚嫩的呼唤：「娘亲，抱着宝儿一起睡啊…」

脸已经浮肿，浅夕睁不开眼，干裂的唇无意识的牵了牵，像是在对着宝儿微笑：「好。」

…

唇上一阵尖锐的刺痛，浅夕额上惊出冷汗，艰难的睁眼。

「娘娘…娘娘！娘娘醒了，快，快端药来！」

耳边全是琼花惊喜狂乱的声音。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浅夕聚拢了目光，才发现眼前这白花花一片，竟是琼花呲在唇外的两颗大门牙这个丑丫头挑的好啊…浅夕竟然在心里自嘲的笑了，瞧这模样儿，可真是辟邪又提神。

发现浅夕意识清楚的望着自己，琼花哭得稀里哗哗，抽抽搭搭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娘娘，没事了，没事了…六皇子送了两百年的红芝来，陈太医开了金方儿，您一定能顺顺当当的把小世子生下来。」

「宝儿怕不是个男孩，哪有男孩子这样乖巧的…」浅夕絮絮嘟哝，顺口又问：「哪个六皇子？」

琼花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浅夕顾虑，忙道：「就是元皇子！不过您不用担心，陈太医和曲嬷嬷都试过药，太医院审的方子，药没有问题。」

短暂的静默，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些锐光。

「我有问题。」沙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娘娘你说什么？问题…您要问什么？」琼花贴耳凑过去。

「元！」沙哑的喉咙里只冲出来这两个字。

「娘娘，您是有话要问元皇子对么？那奴婢去传召！」看着浅夕坚定的闭了闭眼，琼花就转身冲出去传话。

看似荒唐的要求，但是包括惠帝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很合情合理郁妃向来行事谨慎，元皇子再人品高洁，也是异国质子。

用药之前，她要传元问话，目的不言而喻。

是以，连惠帝也不点破，只是不可置否，朝秦阆微微颔首。

秦阆得了暗示，便引着元进去，站去内殿廊下的窗外，聆听询问。

背身扶窗而立，想着浅夕在产榻上辛苦辗转，元心里最后一丝恼恨也化作了怜惜。手心微汗，他也很好奇，这种时候，浅夕竟然会召他前来，到底要说什么。

莫名的，心中还生出些甜意，仿佛自己在她心里添了分量。

可元静静等了半晌，也不闻窗内有半点动静。

清了清喉咙，元极轻柔的道：「已在窗外，娘娘有什么话，且问便是！」

如同情人间的呢喃细语，元玉雕般的脸笼在晨间的朝阳中，无限美好。

可惜…殿内全不是他臆想中的画面。

浅夕几番张嘴，都只能发出微弱的气声；死命的挣扎起身，也只是重新跌回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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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怡不知浅夕到底是何意思，只觉她神情骇然，根本不敢胡乱插话。

直等到元的声音从外头清清朗朗的传进来，敲金断玉一般，透着百般温存…浅夕才猛得使劲，扶住芳怡手臂，撑起半个身子，一掌朝榻畔的几案挥去，将那盏热气氤氲的汤药，扇出老远，撞在窗下，跌的粉碎！

「娘娘！」琼花忍不住惊呼。

琥珀色的汤药四溅，元心里的什么东西，也霎时跟着那道悲愤的撞击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