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我必定用功上进，翠娘，你等着我，明年秋试，我必定要考个状元回来，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做那状元夫人！”得了翠娘的话儿，书生高兴得忘乎所以，全然忘了，自个儿不过是个秀才，离那殿试还差得远呢。

“郎君如此年纪，已是贡生了么？”翠娘眨着大眼，很是好奇地道。

“啊？”这话问得书生一怔，转眼想到自个儿还不曾中举，当下面上一红，挠了挠头憨然道。“是秀才了，我、我一高兴给忘了。”

“既如此，今日后，还请郎君读书上进，莫要因着小意私情误了学业，翠娘……翠娘只望郎君他日高中，富贵荣极，亦无相忘。”翠娘说罢，已是满面红霞，那双杏目中雾汽盈盈，真似是要滴出水来。

“翠娘……”书生情动，上前一步便把翠娘的小手捞在掌中。

“夜深了，妾告退了。”翠娘站起身来，缓缓抽回手去，望了书生一眼，娉娉婷婷地走出屋去。

自此，书生便当这宅院做了书斋，日日苦读，家人见他如此，也放下了顾虑，任由他与几个下仆住在这老宅里。

自从两人订了盟约，翠娘隔几日便来探望那书生，说来也巧，恰都是书生相思浓稠时，翠娘便来相见。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又都正当青春年华，不出半年，已是如胶似漆，日夜相伴了。

书生初识情味，对翠娘宠溺万分，无有不从，体贴倍至，翠娘虽是知书识礼，却架不住书生在旁痴缠，两个住到一处没过几日，便做了那真夫妻，行了那周公之礼，自此，书生再无心学业，只贪恋娇娘美色，小意温柔，把个状元及第的咒誓忘了个一干二净。

便这样瞒着家里过了两个月，书生直是面容消瘦，皮黄神散，没过几日便病倒在床，下人们不敢再替少爷隐瞒，慌忙地报了何府家主。

何老爷听了下人回报，险些气得憋过气去，着人把那何生接回了府，封了园子，那翠娘也再不曾现身。

接回了何生，何老爷遍请郎中，却是医不好小儿子的病，眼看着这何生一日弱过一日，没出三个月，就见出气多，进气少，竟是奄奄一息了。

春发吐绿，明月似钩，幽夜长长，徐风清凉。

何府的一角院落中，药香阵阵，一个童儿守在厢房门外打着瞌睡，房门轻掩，灯光如豆，里头却是一片静寂。

月光下，一阵碧烟迤逦而行，缓缓飘入那屋内，聚在床头慢慢化作一个人形。

“怎么竟成了这般模样？”

翠娘站在床头，抚着状似骷髅的书生珠泪如泉，一把抱住他便是一通低泣。

不知是听到了翠娘的哭声还是被这一抱给扰醒了，书生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来，翠娘一喜，忙将他放在软枕上躺好。

“你……来了……”书生哑着嗓子，看着翠娘，眼中有了几分神光。

“郎君，是我害了你啊！”翠娘已是泣不成声，伏在书生身上恸哭不已。

“能……与卿卿相知，于愿……足矣……”书生似是累了，闭了闭眼，愧疚道。“只是……命运、弄人，不能……与你白首了，污了你……清白之身，却是……害了你。”

“郎君，不要说了。”翠娘哪里听得了这个，直是哭得似个泪人一般。

“卿卿，能见你一面……甚好……”书生说着，已是气若游丝，连睁眼的气力都没了。

翠娘见状大惊，胡乱抹了把泪，略一运气，从口中吐出个莹着红光的物什来，含着那物什渡入书生口中，又给他过了几口气，立时深郁的桃花香气便自两人身上散发开来。

“娘、娘哎！”外头突然一声怪叫，却是刚才那童儿醒了，在外头偷看，直看得吓住了，又给这花香唤回了魂儿，一个跳高蹦着就跑出了院子。

瞥了眼门口，翠娘低叹一声，又细细端详了遍书生的面容，见他面色渐渐红润丰满，不觉浅浅一笑，流着泪道。“翠娘与郎君缘份已尽，欠了郎君的，如今都已还清，只望郎君今后，多福多寿，子孙兴盛，翠娘，与君永诀了。”

外头人声渐近，翠娘也不敢再作停留，最后看了眼昏迷的情郎，化作一阵碧烟飘出门外，直缠到院内的一株老桃树上。

化作寸许长的小人儿，翠娘流着泪，咬紧了唇看着何老爷带着十几个家人冲进室内，惊喜声，责怪声，慢慢都化作抽泣，却是人人脸上都笑容一片。

“得而复失，不觉得冤枉么？”清朗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翠娘头也不回，只是紧紧捂着胸口。

“真海哥哥，我悔了。”翠娘慢慢闭上眼，跪坐到树枝上，新发的桃花醇香阵阵，却是解不得心痛。

“悔了什么？”

“我悔了，我不该偷桃爷的劫种，不该因了此事离了连桃山，若非如此，不会有此情劫，三郎他，也不会因我受难。呵，比起千百年的孤寂，这心如刀割之痛，更甚，更难于忍受。”翠娘听着下头老父教训儿子的声音，不觉苦笑。“这是我自寻烦恼啊。”

“连桃山上，痴儿愚者何止你一人？”

“真海哥哥，从前我看青鸟姐姐为人感伤，为那人苦等，总觉着是多余的事。既是妖物，成仙脱了妖身方是正道，区区一个人，不值得咱们为之留恋，亦是不值得为这些区区数十年寿数的东西空耗修行。可是，现下我明白了，原来，不能留恋，是因着我们会为着一个人千百年地等下去，只是因着这一两日，几月几年的时光，会一直牵挂着，或是会随着飞升忘却，或是会千年万年地记着，永难或忘，又或是，长长久久地记着，不能脱离兽身，踏入仙途，只等着哪一日劫数到了，换一个魂魄飞散，也便就了了这执念。”

翠娘说罢，两人沉默良久，真海低低一叹道。“竹翠，妖物一旦与人一般动了七情六欲，便再飞升无望了。你的阴气伤了他，便违了天道，他的情若伤了你，便成了你的劫数，万法自然，因果相继，这是修行必经之路，你在此中沉沦，自然不能得道，了悟之后还真本心，也未必是坏事，一样可以成就仙途，你不过几百年修行，前路长远，何必自怨自艾？”

“我就是，就是心中堵闷，难过得紧。”竹翠按着胸口，又是一阵抽泣。

“罢了，桃爷那里你自去请罪吧，至于回不回连桃山，也随你。那老头儿念了你三百多年了，烦也不死，我日日山上山下跑着也甚是疲惫，得空便回山里看看，你好自为之吧。”

真海话音刚落，一阵淡银色的雾便自桃树上慢慢腾起，转瞬便消失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