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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番外」之——徐阳的秘密文档(1)

书名: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字数:4696 更新时间:2024-11-19 02:39:16

杀人犯也会写回忆录吗?

我不知道。

如果有,那应该算是犯罪的自白书,一旦日后被人发现,无疑将变成对自己极其不利的证据,会被警方拿捏得死死的,搬到法庭上去。

这是段驰告诉我的。我恨他,但同时也相信在这一点上他说得没错。确实,大多数杀人犯都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

但我很想写。

自某个未知的时间节点开始,我已经不在乎被发现了。我知道的,在内心深处,我甚至几近饥渴地希望有个人能愿意来与我分享下面的故事,朋友也好,陌生人也罢。这些年,我始终太孤独了,孤独到习惯了躲在黑屋子里自言自语、习惯了贴身照顾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失智老人、习惯了无数次路过家门而不入、习惯了不与任何一个往昔的亲人取得联系(他们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也习惯了不再与任何人建立任何新的长久关系。

而我的另一个朋友,和我情形很像,她却似乎更能轻松适应这种偷天换日的卑劣活法,她甚至在这十年里出国读了个研究生,并无数次偷窥她想偷窥的人、营造出一个虚拟的爱情幻境、从容设计出一套令幻境成真的崭新犯罪计划。

当然,她偷来给自己用的名字不是别人的,是她亲姐姐的,不管究竟是何种动机,好歹有着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难怪她更能适应。这十年来,她以她姐姐的名义活着。

只有我最孤独。

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苟延残喘,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维持假性社会尊严,从十年前那场杀戮开始,直到现在,我活得像一个无凭无据的影子。不,我甚至与自己的影子都不熟。

于是我决定在键盘上敲出这篇回忆录。

如果你感兴趣,下面是我的故事,我愿意讲给你听。

但可惜的是,等你看到这个故事,我必然已经死了。我也许会被段驰杀死,也许是被成哥抓住然后被法律杀死,也许是英勇决然地自我了断。具体的过程和方式无法预判,但结局是笃定的——我不会有任何一秒的所谓“高光时刻”,我会以最孤独冰冷的模样离开这个世界,没有姓名,没有影子。像她一样。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是的,我是个杀人犯。

我杀过一个人。

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

读小学时我就认识她了,大概五六年级。但那时并不常见到,她并不住在我们的别墅区,只会在节假日偶尔过来,搭公交。

我家住在东区,离那条由东向西的内部主干道很近,某几个节假日下午,为了逃避写作业和课外特长班,我会假装肚子疼,趴在二楼阳台上偷偷吃垃圾食品、或者与我的狗玩,当我从阳台向下眺望,就能看到她。

毫无疑问,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干净纤瘦,扎着细软马尾,腿又白又直,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也可能比我大一点,但气质与众不同。我说不清不同在哪里。某一个端午假期、接下来的暑假、和再下一个十一国庆假期,她都来。她会在东区外面的公交站下车,走得很慢,最初几次还会中途停下四处张望寻找路标,葱白手指局促地攥紧书包带。

但每次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她最终总是会从东区入口沿主干道一路向西区走去,消失在茂盛树荫后方。

所以我猜测她应该是别墅区里某一户人家的远房亲戚,是受邀过来探亲的。

不过,我认为,邀请她来做客的那户人家大概并不是真的欢迎她。我也不明白孩童时期的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

大概是因为主人从不去接她,也从不提醒她其实西区门外也有公交站,如果在那里下车,步行到西别墅区的距离明显会近得多,又或者因为她永远是独自一个人走路,来去都是,微微垂着头,头发乌黑,但衣服泛白,似乎洗了很多次,不像这个别墅区里的其他小女孩,她们都有手机,也总有新裙子穿,她却穿着牛仔裤,两手空空,背着一个看上去很廉价的旧书包。

我很好奇。因为她真的挺漂亮的,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漂亮,以至于后来一到节假日,我会故意趴在阳台等她,等不到,会有种奖券没刮到“再来一瓶”的沮丧感,等到了,我就会在楼上冲她吹口哨,然后在她疑惑抬头寻找声源时很怂包地躲回房间里去。

其实西区住了三个同班同学,我每天都能在学校见到他们,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态,我从没问过他们认不认识这个漂亮又朴素、与这片别墅区格格不入,但却又让人移不走目光的小女孩,也从没试图确认过她究竟是西区哪一家的亲戚。

直到初一那年,我才得到答案。

那次我生了场胃病,康复后去找西区的优等生朋友借病假期间的课堂笔记。那两个朋友都是男孩子,一个姓贺,一个姓成。贺暄从小就是班长,性格很和善,拥有人们只在校园里才会被提倡的优秀品格之一——助人为乐。姓成的不和善,一点儿也不,他脾气很差,爱骂人,但很仗义,对朋友很好,也很轴,属于那种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底的死脑筋。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过,我并不喜欢和他们玩在一起,一个原因是住得远、上下学路线不同,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不一样。

「番外」之——徐阳的秘密文档(1)

跟其他朋友一起玩的时候,我总是一群人中家里最有钱的那个,成绩也不算坏,我会被人叫作“徐哥”,一起走在大街上,不论走得快与慢,我也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没有走在这群人的最前方而感觉别扭或是被疏远了。

但如果跟贺暄和成辛以中的任何一个待在一起,这种优势就荡然无存了,我会下意识管他们叫“哥”,不知道缘由,并不可抑制地产生一些奇怪的攀比心,然后偷偷失落几分钟。攀比心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失落的。我和他们像住在同一个星球南北两极的不同人种。

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他们两个走得过近,也许只比一般同学稍近一点点。我想要保留这种兄弟之间的优势。

那天成哥不在家,贺暄说他去参加某个数学竞赛了(这大概也是我本能排斥与他们玩在一起的原因之一,家长总会希望我的成绩能像我的朋友们一样好)。我拿到班长的课堂笔记,替他挑出一封夹在其中、但他还未来得及拆开看的粉红信笺,刚还回去,再一抬头,就又看到了她。

我终于知道她是谁家的亲戚了。

她从西区6号的大门走出来,那一户是骆曦曦的家。哦,对了,骆曦曦是我住在西区的另一个朋友,女生,活泼开朗,长得也很漂亮,身材发育早,多才多艺,是许多青春期男同学会偷偷议论的对象。

那天,骆曦曦和她被一个端庄的中年女人一左一右牵着手,像是那中年女人出街必备的美丽挂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她比我每次在阳台上见到时还好看,特别白,仿佛从没晒过太阳,眼角还透着一股与同龄女孩子很少见的淡淡忧伤。

太特别了,她也许不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子,但一定是最特别的。我知道那时在我胸腔砰砰响个不停的就是传说中“心动”的感觉。

她们的妈妈微笑与我和贺暄打招呼,但骆曦曦见到我们似乎很意外,也很生气,仿佛最心爱的裙子被撕坏了最外面一层纱,涨红着脸甩开女人的手就跑走了。我没在意这一点,我只傻乎乎看着她。

她也在冲我笑,笑容羞涩小心,而后转向女人,声音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礼貌。

“妈妈,您快去找曦曦吧,我先回去了。”

“可是……小语……”

骆曦曦的妈妈似乎两头为难,既担心骆曦曦,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眼尖的贺暄把我拉到一边墙角避嫌,偷偷告诉我这件事千万不要跟别人说,骆骆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有个姐姐。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骆骆”是谁。

但我还是能听到那对隐秘的母女之间的对话。

“我没关系的,妈妈,别让曦曦不开心。是我不好,我是姐姐,本来就应该让着她的。”

我皱起眉。她怎么这么懂事,懂事得令人心疼。

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让着骆曦曦,从小到大,她只是在表演一个不争不抢的乖顺私生女的角色,因为她没得选。而内里,她远比外表看上去的更贪心、更有城府、更不惜一切代价。

女人充满歉意。

“小语乖,妈妈对不起你。下次,妈妈下次一定带你去买裙子,好不好?”

“没关系的,妈妈,我不要新裙子也可以的。谢谢妈妈。”

——

——

那天她很快就离开别墅区了,依旧是一个人,从西区到东区,绕远路。我捧着贺暄的课堂笔记跟在她身后。走到无人的路段,她停了下来,转身冲我笑。

她说我可以叫她小语姐,然后又说,其实她只比我大一岁,所以也可以只叫她小语。

青春期的男生普遍比女生晚熟,所以那时我还不懂“小语姐”和“小语”这两种称呼有什么区别、所蕴含的深意有多少不同,更不知道她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还要更早熟得多。

她承担的压力太多了,那些排山倒海的压力让她首先选择了我。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我之后她还会不会做出其他选择。我那时什么都不懂。我只觉得她很白、很漂亮、气质忧郁到特别,我愿意跟她聊天。

那个年代流行QQ,大家都有结交非主流网友的狂热癖好。自那之后,小语姐成了我的网友,唯一的一个网友。我们越聊越投机,等她再来别墅区,我会去接她。我知道我越来越喜欢她,还会梦到她,醒来后察觉身体发生变化,那是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喜欢与满足。

——

我们是初三在一起的。

不是“在一起”,是“睡”在一起。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对了,如果没记错,就是贺暄将唯一一把伞给了骆曦曦、而没给他时任女朋友的那天。我顶着校服和书包一个人跑回家,就看到小语姐坐在我家门口,浑身湿透,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哭。

她说是被我养的那条边牧吓到了,但我知道阿毛从不咬人,阿毛从小陪我一起长大,性情向来很温顺,和我一样也非常非常喜欢她。所以我明白,她只是想哭而已。

我把她带进家中。

就是那天,我知道了她的身世,她是她妈妈婚前与另一个男人的孩子,可她妈妈要跟骆曦曦的爸爸结婚,她就不得不被送到孤儿院、后来又被妈妈拜托给从前的旧邻居领养。养父母对她并不好,但她无法与任何人说。

骆曦曦的爸爸不知道她的存在,而且节假日会出差,所以她会在节假日过来找妈妈。她说骆曦曦的爸爸也在外面有孩子,但那是个男孩子,所以她妈妈即便知道也不能提出离婚。

没有爸爸,妈妈为了维护自己的婚姻而不能公开她,唯一的妹妹也视她如敌,从来不愿意承认有她这个姐姐,甚至连她妹妹的邻居、最要好的朋友贺暄都在帮她妹妹一起对外隐瞒她。她的存在就是一个耻辱。她有时难过得希望自己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她说她很羡慕骆曦曦,能生来就轻松拥有一切她求而不得的爱。我回忆起骆曦曦当年愤怒甩手跑开的模样,以及在那之后她偷偷塞给我一台PSP、恳求我不要对外说起那件事时的表情,隐约觉得其实这姐妹两个并没有谁比谁更值得羡慕。我几乎可以肯定,骆曦曦也会有如她这般坐在墙角孤独流泪的时候,只不过不知道贺暄会不会像我这样安慰她。

大概不会,贺暄总是得花很多时间在照顾其他女朋友上。旁观者清,那个时候贺暄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他最喜欢他的“骆骆”,以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道理。

我带小语进了我的卧室,是的,自那天起我开始不叫她“姐”,因为在她洗了澡、换了我的衣服之后,我表白了,生平第一次,支支吾吾,满脸滚烫,似乎发起高烧,连我自己都听不懂自己说了什么。但她却听懂了。然后,我尝到了自己的牙膏和沐浴液的味道。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懵懂地互相试探与摸索。

她是第一次,我也是。

这件事本身似乎并不如我梦中幻想的那般美好,但对象是她,我还是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

然而,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将我们的关系定义为男女朋友。她不许我对任何人提起她。她说她怕妈妈生气。她说她要做一个比妹妹更乖、更懂事、更守分寸的姐姐。

未成年时是这个理由,成年之后依然是这个理由。

我同意了,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她对我也一直很好。她很穷,但会为了给我买礼物而花光积蓄、熬夜给我织围巾、整理备考的笔记。我们会在假期偷偷出去约会,像每一对寻常恋人一样在摩天轮上接吻、在音乐喷泉前拥抱。没人知道。我无法形容初恋有多美好,多甜蜜,而隐秘不为人知的感觉加强了这种甜蜜。直到现在,我依然是会将那些回忆定义为我人生中最美的片段。

一切美好止于2020年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