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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第200章 警笛(2)

书名: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字数:4995 更新时间:2024-11-19 02:39:16

房门关闭,门闩回归原位,落锁声音低沉。

男人站在病床前,身上穿着一件医用白大褂,口罩之上的皮肤粗糙如皮革,一双浑浊的瞳孔半瞬不眨,紧紧盯着病床上浑身绑满绷带、面部戴着巨大呼吸机的病人。

全楼断电,重症监护病房中的主灯光也随之熄掉,只剩下紧急备用电池局促又勉强地支撑那些医疗仪器运转。

窗帘拉着,透过昏暗光线,能看出床上的病人拥有与此时虚弱状态截然不符的身高,瘦瘪的双脚脚尖从床尾探出一点。男人知道,这人的身型本该很健壮,但此刻额头和脖子上全是层层包扎的纱布,盖住了大半张脸,以及烧焦的头发、眉毛和耳朵,双眼紧闭,仅露出来的一点面部皮肤惨白如霜。

呼吸面罩挡住口鼻,面罩内壁显现一丝接一丝白色微弱的雾气。血迹斑斑的食指上夹着一枚检测器,监护仪器上的各项检测镜像平滞起伏,每一条曲线都生机薄弱,仿佛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走向这个方向。目所能及的各项指数统统都有气无力,但也统统说明这个病人此刻还活着,以极脆弱卑微、但毋庸置疑的姿态苟活着。

病房外的恐慌喧哗声仍未散去,持续不断的尖锐警笛如同在向上猛烈冲撞天花板的狂躁气流。

但男人知道自己并没有太多时间。

现场有条子,不止一个,正在组织秩序,凌乱仓促、但也有一定经验。而且很快,最近的消防队也会尖叫着出动,他们只要经过仔细盘查,就会发现这幢急诊楼里根本没着火,有的只不过是他在安全电梯井下方烧的一堆废旧轮胎边角料所激起的急烟,只是它们触响了消防警笛。

很快会被发现。

所以他只有极短暂的几分钟可以行动。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埋没进衣领里,像沉入海浪的锥形石头。他掏出手机,对着病床上面目模糊的病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那个人。

接着,他没有再浪费时间等待那个人回复,只把手机锁屏放回口袋,口罩上方的眼周皱纹形成一个很奇异的形状,好似荒废海岛饱经风浪冲刷的逼仄岬角。

岬角被浇上红色晚霞。男人上半张脸的表情诡谲不定,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又像是既在笑、也在哭。

“小磊……”

口罩里传来粗哑喃语,含混不清。

“……小磊……爸爸终于可以给你报仇了……”

男人深呼浊气,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向病床走近一步,黢黑大手藏在一副格外洁白的手套里,腕骨上方贴着一个创可贴,贴布颜色极接近肉色,布满规则的透气点,像一张假人皮上的伪造毛孔。男人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像当年在部队收到家中传来的噩耗时的反应。但并无太多停顿。他的手继续向前,径直关掉监护仪器的警报开关。

监护仪器亮起惊恐红光,像在无声发出质问。但警报再也无法尖声唱响。

紧接着,男人的手掌向下,落到病人的呼吸面罩边缘,掌骨按住连接输氧管的那根线,用力,再用力。

桌子发出吱呀声挣扎求救,但空心输氧管被压扁,上壁下壁被迫紧紧黏在一起,氧气无法再继续通过,所有辅助心肺功能的高级进口医疗设备悉数变成一堆废铁,形同虚设。

红光惊恐地继续亮着。

……

一秒……

两秒……

三秒……

……

男人静静观察床上的“死人”。

是的,在男人眼里,这个病人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此时他看上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无助麻木地躺在那里,苍白,呆滞,双目紧闭,无法反抗,毫无生机,任人宰割。

面罩内部的白气似乎被加了慢速镜头,在有限的漏斗形封闭空间中,气体的流动速度明显开始变得滞缓,上一秒钟心肺接受仪器功能辅助运行而呼出的那些气体仿佛失去了指北针,晕头转向,在透明面罩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凝滞,像一只被魔法石化了的幽灵,将底下的生命困住、扼死。

可呼吸是人活着所必需的动力,也是最孤独、最无依的掣肘。一旦没了呼吸的能力,人就彻底毁了,当然也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太简单了,男人不再颤抖。

这一切都太简单了。

甚至比上次更简单。

刑警队长又怎么样,名声再响,还不是连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都不如。那个老太婆起码还会试图反抗。

……

男人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粗犷笑声,伴随着碎沙在管道中翻滚般的哨音,低哑得像某种被长久困囚于深幽洞穴中的野兽的疲惫嘶吼。

呼吸被掐断。

他死了。

男人闭了闭眼,感觉胸腔内有巨浪澎湃,眼眶酸胀,另一只手飞快抹了把眼角,却没有触到液体。不对,他戴了手套,摸不出来的,他真傻。

屏幕上的光标刺眼得仿佛想代替那群愚蠢的条子抓住他。可他顺利做到了,他成功了。

第200章 警笛(2)

男人可以确认。

这个间接害死小磊的人终于死了。

是他亲手为小磊报了仇。

男人仍未拿开压紧输液管的手,但已经开始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

“你声音太大,吵到我了。”

这道仿似幽灵的声音令空气以极其突兀的速度骤然安静下来。

男人的笑声被凭空掐断,他瞪着眼睛,像是突然被点穴了,随即猛地朝声音来处转身。

……

下一秒,当看清病房门后昏暗墙角里那个男人的脸时,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坠入了冰窟。

“……你……”

萧海军张大嘴巴。

但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那个人并没躺在病床上,他究竟在那里看了他多久、看到了多少,以及既然他在这里、那病床上的人又是谁,又或者他为什么没有如医生所说陷于深度昏迷中,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什么都来不及思考,他只能凭着本能猛地拔出一把藏在裤腿里的精小匕首,大吼着朝着角落里的男人飞扑过去。

杀了他……他要杀了他……

……

但他根本连一步都没迈出去,就发觉眼前一黑,呼吸一紧,身体被一道巨大力量猛地从后掳住。萧海军本能要反抗,但持刀的手被重重掰向一个不合常理的角度,匕首迅速向下滑落,眼看就要脱手。他大力向后踢转,想用曾经练过的拳脚功夫反挣出身后之人的控制,但那人的拳脚功夫似乎比他更专业、准备也更充分些……

是他轻敌了。

他看到手中的匕首像突然被拦腰折断了一样,只能拼尽最后一丝挣扎之力,想将匕首朝着面前的欲杀目标竭力掷过去。犀利锋刃银光沿着一个弱不禁风的抛物线向前栽,而萧海军自己只觉得天旋地转,口眼欲眦,“嘭”的一声巨响,头已经被撂倒在冰凉地板上,随即被朝着病床下方的金属支架急速拖拽过去。

只三四秒的工夫,萧海军就像条被迫上岸的鱼一样徒劳地翻腾着肚皮,嘴巴里生出铁锈味,冰冷金属铐住他的手腕和床架,双眼与地板九十度角垂直,因为剧烈痛觉而被迫眯成一条缝,模模糊糊之中看到那个刑警队长座下的轮椅像是黏在了墙上,椅轮平行于他眼中的世界。

那个刑警队长确实是被厚重白绷带包着半个脑袋,和原本躺在病床上伪装他的人一样,但区别在于他无疑是完全清醒着的,左手打着石膏,面色苍白,内穿病服,外面套披着一件黑色衬衫,上身罩得严严实实,这使他整个人得以如蝙蝠一般悄无声息隐蔽在黑暗中,没有被萧海军发现。

但他的神态平稳从容,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嫌弃,即便眼前有飞刀袭来亦纹丝不动,暗沉光影直线状倾斜,将他的脸照出忽明忽灭的重叠分界线,像一尊隐在山雾之中冷观世事的肃穆木雕。

……

“头儿!”

擒住歹徒的田尚吴确认过萧海军已经无法挣脱手铐,才摘掉呼吸面罩,彻底掀开整床被子,从病床上跳下来,担忧地确认成辛以的状态。

刚才他本该第一时间将匕首夺下来的,但萧海军毕竟是军旅出身,比一般的市井罪犯更有格斗经验,力道一点儿不弱,所以他没能立刻同时控制住歹徒和凶器,不可避免地让匕首又多往前飞了一段距离,刀尖斜向下深深扎进了地板缝隙,位置离成辛以此刻搭在轮椅踏板上的脚尖只差了几公分。

“……头儿,你没事儿吧?”

角落里默默观完战的男人一动没动,冷冷瞪了他几秒,然后才哑着嗓子凶戾反问,重音落在第一个字上,神态像个超级严厉的魔鬼教官,除了过分沙哑的嗓音和间歇性咳嗽,骂人的语气完全不像刚受过几乎致命的重伤。

“你(重音)没事儿吧?”

“……啊……”田尚吴愣了愣。

“以后你要是当了队长,就这么教你的队员?……咳咳……你耍猴呢?跟谁学的?近身擒拿,行动之前不过脑子的?还有,你出手还能再慢点吗?咳咳……”

……

田尚吴反应过来。

近身擒拿的大忌之一,就是在发动突袭时突然遇到外在因素的负面影响,干扰行动动线。毕竟近在咫尺的搏斗千钧一发,情势瞬息万变,每一个最细微的疏忽都可能会变成致命的导火索。

整个市局里,只有田尚吴和成辛以的身型最接近,乔装起来难度也最小。所以这个角色毫无疑问要由他来担当,并且为防止走漏风声,他们连孟余、曲若伽等人都不得不暂时瞒住了。

也是为确保逼真,刚刚假装躺在病床上冒充自家队长时,田尚吴做了简单的面部乔装、并戴了真实的医用呼吸面罩,还与急诊科的陈医生私下确认过,呼吸面罩和前排仪器都是按照最真实的重监病房标准布置的,面罩上连着许多乱七八糟的检测仪器,管线纷多,根根交叠。

而制服萧海军时,他是一个鲤鱼打挺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的,忘了要提前摘掉面罩。

没被管线扯绊到算他运气好,但不能否定一个事实——他确实在行动前没合理预判风险,万一被线路耽搁导致一击不中,就很可能会被歹徒抓住须臾之机反扑,令整个计划全盘泡汤。

田尚吴感觉画了伤妆的脸部皮肤开始发烫。但他终究是个钢铁直男,只顾着反思自己的失误,并没对成辛以的上一句话产生过于细腻敏感的联想,如果换成是曲若伽在场,那句“以后你要是当了队长”就会进一步印证她此前的某些零星直觉了。

这会儿,成辛以翻了个白眼,没再说什么,眼神示意田尚吴开始办正事。

——

田尚吴拔起那把插进地板的匕首,又把萧海军附近的一切风险物品都拿远,后者显然还想挣扎,怒目圆眦瞪着成辛以,动辄用力扯动手臂,似乎想将自己硬生生从警用手铐中挣脱出来。

“老实点!”

田尚吴喝止道,强行摘下男人的口罩,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转头递给成辛以,又厉声问。

“萧海军,你是萧海军,对吧?”

地上的男人瞪了成辛以一会儿,但随即似乎转念想起了什么,突然又不挣扎了,像野兽一般粗喘几下,却逐渐安静下来。

“没错,我是。”

男人开始平复语气,似乎找到了某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破绽。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也一定知道我是这里的保安吧?我是好心来救人的!你听外面的消防警笛,着火了,我是来救病人出去的!你们抓我干什么?”

田尚吴冷冰冰质问。

“救人?谁让你来救这间病房的病人了?而且你关警报器是要干什么?”

“谁看见了?”

萧海军歪歪头,脸上露出一丝小人得意般的精光。

“你说是我关的,你有证据吗?警报器上有我的指纹吗?”

“你……”

萧海军大声吼叫着打断,手铐与床架之间哗声大作,就快盖过房外喧嚣未止的警笛声。

“怎么,你该不会又想说我压你管子了吧?你有证据吗?而且就算我压了,对你造成什么实际威胁了吗?你根本不是病人,你们这叫钓鱼执法?我懂法律的,刑法讲究犯罪结果!我刚才做的事情,对你根本没造成伤害!你平白无故拷我,还打我,我有权利告你们乱执法、侵犯人权!我警告你们这帮莫名其妙的条子,快解开我!”

田尚吴默默回头看了看成辛以,又转回来,没作声。

萧海军也继续去瞪那个轮椅上的男人。

但后者却是一脸既平静又困倦的模样,没被夹板吊住的右手食指抬起来,在黑衬衫的第二粒纽扣处轻抚了两下。明明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动作,但随之而至的下一秒——

——扰人耳膜的尖利警笛却突然停下来了。

整栋楼恢复肃静,只剩下楼下人群后怕的喧哗,但那声音已然非常遥远无力,并且已经渐渐平定下来,宛如一场闹剧收场后的零星回音。

……

萧海军的面部肌肉倏地抽搐了两下,宛如一滩凝固腐烂的黏稠肉糜,突然被浇在了自动搅拌机上。

他隐约想起来。

今天清晨,就在他躲在走廊尽头偷偷监视那个叫方清月的女人、想从她的情绪反应中确认那个姓成的男人是不是真的伤重到快死了、还有多久会死的整个过程中,他也曾见她做过相同的动作。很少,大概只有一次,也可能是两次。

但当时他根本没多想,他只以为她是在哭着整理衣服,他只以为她是个脆弱的准寡妇。

……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

……

萧海军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手指开始发僵,眼皮被撑得更开,那只搅拌机的旋桨像是直接伸进了他的胃里搅弄风云。这种身体反应类似于他年轻时在部队训练、因为记错作战方位而差点儿被一辆装甲车碾过腿的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比清楚自己犯了错误,致命的错误,并且即将亲身承担接踵而至的轰然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