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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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线(1)
下午一点十三分。
西北郊,老城区,旧市集。
七月盛夏,天气闷热熏滞,昨晚一场侥幸的细雨已被彻底蒸发殆尽,仿佛从不曾来过。然而,像是想用酷热来惩罚那场雨对大地的擅自施恩一般,硕大烈日宛如一整套念念有词的极端咒语,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骤然上升到不可思议的热度。砖石路破败不堪,灼炙的地面像是被烤焦了,升腾起微微晃眼的热气,即便隔着鞋底,依然觉得脚底板似被放在铁板上烙着,烫得生疼。
午后的热浪如一面巨大镜子般反着光,飘忽生烟,忽隐忽现,发出无声的怒吼,仿佛是在有意志地折磨所有不知死活、胆敢在正午时分出门的无知生物。
露天旧市集上见不到半个人影,沿街店铺也统统关紧店门隔绝室外的滔滔热气。一只野螳螂将纤长如丝的手臂伸出树荫之外,但曝晒在烈日下的那一瞬间,立刻又被热浪侵蚀得退回原地,好像再迟一刻就会化为灰烬似的。
不过,纵使天气炎热至此,也总归有些不畏热浪的勇猛人类,敢顶着高温红色预警四处闲逛,不打伞、不戴帽子,一张糙脸直面强烈紫外线,还专往那些炙烤最甚、砖瓦滚烫的露天旧街巷和矮胡同里钻——
——就比如,刚刚下车、抬腿走进市集口的这个平头男人。
男人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走着,看似好像对这条市集很熟悉,但离近了看,却能看到他那两片厚嘴唇之间正叼着一根细牙签,口中时不时喃喃念叨着数字,像是在数着什么。
进入市集之后,走过五百余米的蔬果店铺、杂货铺、美发美甲店、遍地积着炸锅废油的小吃店、门面暗沉但亮着隐晦紫色灯光的修脚房,这些店面都仿佛被摊在油滋滋的铁板上灼烤着。接着,再穿过一条狭窄得只容一个成年人侧身经过的阴沉短巷,拐进下一条胡同里,这时,平头男人口中已从“一”默数到“八”——这已经是他路过的第八家杂货铺。
砖石地面油腻肮脏,平头男人闻着满街的烟火加烧烤气味,继续边走边数,鞋底偶尔打滑,抬脚去看,发现是一片腐坏的菜叶黏在了上面。
男人嫌弃撇嘴,拿下牙签挑掉那片菜叶,随手一齐丢掉,然后继续向前走。
这条旧市集邋遢的程度,令男人想起他的老家安长镇。早年间乡镇旅游业尚未兴起,乡镇卫生环境堪忧,含他在内的一群熊孩子经常在外面跑,那种每月固定开设两个周末的零贩各种百货的喧闹市场就跟这里很像——遍地污垢、油渍黏腻、满街吆喝和砍价的声音,但卖的零食和画片很便宜,总是会成为那个年代熊孩子的最爱。
“……十、十一、十二……”
平头男人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眼旧市集上第十三家杂货铺的紧闭店门,抹掉头上被烈日晒出的汗,没敲门,径直推开店门,走进店里。
门庭狭小,但男人身材高大,需要弯腰低头才能进门。店里面积只有小几平方,泛滥着一股浓郁的泡方便面和臭脚臭鞋的混合味道。一个留着满头深红卷发、浓妆艳抹的瘦瘪女人躺在柜台后面的摇椅上,穿着一件非常难看的棉布花裙子,裙摆很长,但女人的姿势毫不雅观,大咧咧跷着二郎腿,裙子被风扇的风吹得晃动,对面油腻的茶桌上摆了台又旧又厚的电脑,屏幕上光影变换,一些隐隐约约的男女呻吟声从电脑中传出来。
见到有客人进来,老板娘并没露出半分尴尬的神情,甚至没将电脑上播放得正嗨的小视频暂停,就任那不正经的声音放肆响着,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合上大腿,胡乱拢了拢裙子。
“买什么?”
平头男人扫了一眼女人半裸在外的腿。
很细,瘦骨嶙峋的,膝盖骨突出,形状极丑,但没有腿毛。不过嗓音倒挺粗,像是故意夹着说话……
男人的目光在女人的脖颈中间滑过,又瞟了眼女人的手指甲,扯了扯嘴角,不紧不慢开口道。
“我找谷子李。”
杂货铺老板娘抬起眼皮,盯着平头男人看了看,面不改色,竟直接伸手将那视频的音量调得更大了。肮脏的日语语气词从专业演员的嗓子里冲闯出来,伴随着夸张做作、毫不走心的吼叫或娇喘。
“你走错地方了。”
老板娘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声音中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又继续躺回椅子上,拿起一袋橘子味的QQ糖拆开。
平头男人不动如山,就似没听到视频中淫秽的画外音一般,表情丝毫未变,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我找谷子李。”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龇着黄渍牙齿开始咀嚼软糖,吃相与斯文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里没有这个人,赶紧滚。”
“哼,还挺有节操。”
平头男人从鼻子里发出哼声,粗糙手指点了点玻璃柜台。
“0。我在他手底下做事,是他让我来的。”
听到这组六位数编号,橘子软糖咀嚼声停了一瞬。视频中的女人熬到了固定时间,开始准点表演假高潮,努力向后仰着脖子,抖着脚丫子发出过分冗长的哀嚎。柜台后面的老板娘慢吞吞眨了眨眼,摇摇头,继续百无聊赖地看日语片子。
第176章 线(1)
“说啥呢你?听不懂。我都说了你找错地方了。我在这条街混了十多年了,从来没听过你说的这号人。你要是想来找乐子,那得去前面那条胡同,那几家洗脚店里有的是乐子,想包夜都行。”
“少跟我来这套。”
杨天铭瞅了眼门口,把衣服一掀,露出腰后的锃黑枪托,大手直接越过肮脏柜台揪住那老板娘的领子,不顾女人的惊叫,一把将人整个拎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但你上级今天很忙,没工夫亲自来。我也没空跟你废话,我要名单,现在。”
老板娘浓妆艳抹的五官被勒得扭曲发白,杨天铭闻到厚重的粉底香气和廉价烟味,嫌恶皱眉,直接掐着女人的脖子将其按在柜台上,盯着女人不顾形象地大力挣扎动作,棉布裙子在狼狈动作之下被掀翻,露出更多的大腿,那上面一些有训练痕迹的肌肉也逐渐暴露出来。
杨天铭默默腹诽。
……怎么找了这么个恶心的货当线人……
……就这副德性,真的好用吗……
老板娘被他揪得死死的,呼吸不畅,像条上岸的鱼一样狼狈挣扎了半天,艰难吐出一句。
“……你……再不放……我……喊人了……”
杨天铭冷笑一声。
“你想喊什么,喊我非礼你这个‘良家妇女’?你喊啊?你要真是个女人,我立马掉头就走。”
老板娘哆嗦了一下,画得黑糊糊的杏眼斜向上翻,瞪起来。
“……你说什么?”
“快点,我没时间跟你说太多。”
杨天铭手上又加了几分力,将对方的脖子勒出青色。
“就算一直刮腿毛、刮胡子,但哪个女人的喉结能长成你这副样子啊?还有一点,我给你个善意提醒……”他点了点女人骨节凸出的难看大手,挑着最疼的穴道拧了一把。
“……要是想男扮女装涂指甲油,那就改改你这啃指甲的习惯,稍微注意点形象的女人都不会涂着指甲油还把手啃成这副样子的。就这么满身破绽地放在外面散养着,你能活到现在是走了大运吧?嗯?你上级就是这么教你做伪装的?”
杂货铺“老板娘”疼得脸色发紫,上身像只毛毛虫一样在柜台上蠕动了两下,总算不挣扎了。
……
0是成辛以手下“线人”们的暗编,有点接头暗号的意思。这条旧市集就是前些年成辛以带杨天铭来的。老成是本地人,比起杨天铭从外地调过来、人生地不熟,土生土长的本地刑警的路子当然更多、更广、也更容易在一些警方所需要的角落里埋几条隐线、安插几个线人,尤其之前很多年来,老成都一心扑在工作上,毫无私生活,除了查案还是查案,有时明着查、有时也会暗着查,而为了一些重案要案、放长线钓大鱼而在各个角落埋伏“线人”这类事,老成也没少做过。
之所以会在这条旧市集埋线,是因为前几年这里藏了一个黑火贩卖的暗桩市场,基础扎实,犯罪网很大,涉及到的黑白两道层层叠叠非常复杂,不好擅动,也值得深挖。所以老成是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先不打草惊蛇,慢慢搜集齐证据,再一网打尽。
通常,警方的线人名单是高度机密,除了市局局长,只有埋线的上级自己知道,内部队员都不会互传。但杨天铭之前在安长镇时曾经接触过一些黑火罪犯,查这类案子的经验丰富,所以老成才会把这里的线人信息告诉他,以便日后收网。
不过这次,倒并非因为黑火暗桩有新进展。
杨天铭是为别的事来的。
……
他放开胳膊卸掉力气,“女人”软绵绵滑下去,靠在柜台边上喘了半天气,连连咳嗽几声,视频中的演员停止尖叫和低吼,画面走到尽头。柜台边的“女人”像死鱼一样翻了个白眼,仍在继续坚持。
“我不信你……”
杨天铭耸耸肩,好整以暇盯着这个废物线人。
……本事不多、破绽一箩筐,但倒还挺有节操,立场挺坚定的,不至于随便骗两句、威吓两下就招了。这点大概才是老成选中这个线人的原因?
其实这行的规矩杨天铭也懂一点。警方的线人普遍都很忌讳和接头刑警之外的任何公职人员有接触,尤其在黑火市场这类高危水深的地方活动的线人。今天这事,本来也该是老成亲自过来找这个线人问线索,才最合行规。但老成这会儿还在医院,估计没空、也没心思,没办法,事情又不是小事,耽搁不起,还是得他来。
“你不信我?”
他掏出手机,看出这瘦弱男人是个比外表更硬的,便也不逼了,直接拨通老成的电话。
“行,那你自己跟你上级说吧。”
……
电话嘟鸣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对面的男人似乎不方便大声回话,听筒那边先是传来窸窣几声,然后有很轻的关门声,紧接着,才是市刑侦一队队长刻意压低的沙哑音调。
“怎么了?”
杨天铭盯着瘫在柜台后、但仍偷偷在背后攥着拳头、一脸警惕的“老板娘”回答。
“我在十三铺。”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
成辛以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没问杨天铭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只直接猜道。
“不信你?”
杨天铭哼笑一声,没否认。
“你这个线人还挺坚定啊,挺难糊弄,看着笨手笨脚,但质量还算不错,哪儿找的。”
柜台后“女人”的脸臭了几分,再开口无声咒骂杨天铭时,五官已经显出几分混社会的小痞子才会有的惯有神态,当然,是男痞子。
……
电话另一端。
成辛以背靠着医院走廊的墙,转头望了一眼病房内睡熟的方清月,短暂思忖一瞬。
“电话给他吧。”
杨天铭四下瞅了瞅,将手机放到柜台台面上,让对方能听清手机里传来的成辛以的声音。
“老谷,去找你的人是我同事,他要的东西抓紧给,别磨蹭。”
听了这话,男扮女装的年轻男人才彻底放松拳头,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口红,满脸红粉色彩凌乱,看上去像幅滑稽至极的抽象派油画,语调气冲冲的。
“……知道了……成哥,你同事差点儿没把我掐死,脾气比你还大,做事这么不守规矩的啊,上来就说要名单,一言不合就动手,什么人啊……你也不管管。”
成辛以扯着嘴角冷笑。
“我看是你该少看点片,平时多做点力量训练吧,总看片毁脑子。”
……
电话挂断。
“名单,快点。”杨天铭冲线人谷子李挥挥手。
后者大大咧咧把裙子一掀,不害臊地露出里面的男式平角内裤,一条腿踩跨在椅子上。
“有你这么要东西的吗?成哥每次要东西都说得很清楚,什么时间段,什么弹道类型,或者有没有其他具体范围。”
“没有,我就要最近一个月里所有在这个暗场子里买过黑枪或者枪弹的名单,所有。”
“那你等着吧。”
“等不了,马上。”
谷子李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把电脑端上柜台,用裙摆擦了擦鼻子上的油腻粉底,一双啃得乱七八糟的大手开始噼里啪啦敲击键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