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爱人
作者:Serein赛瑞恩戴 | 分类: | 字数:12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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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连点成线(1)
海岸边升起浓雾。
路灯照亮沿海公路两侧的森郁树叶,似在蓬松植物外廓笼罩了一层橘色迷烟。强风过境,一阵凛过一阵,无数层浓雾被吹散,又孜孜不倦聚集回来,在沉沉夜幕中显出斑驳陆离的青白纹络。从西侧崖顶最高处俯视过去,这一整座海岛如同被一条金黄发光的珠链勾勒了边缘。
天气预报这种东西,总是不鼓励人们提前做足准备功课,越想早点确认,总是会得到越不精准的预言。比如方清月就非常肯定,她昨晚查看时,旗望岛区域明明是晴朗太阳的图标,可此时此地阴湿气息弥漫。
望着车窗外黑魆魆如层叠山峦般的大片阴影,她默默把手擦拭干净,升起窗,把袖口向下扯了扯,盖住冰凉的手腕。早料到海岛昼夜温差较大,她特地穿了件面料较厚的防晒外套,但没想过夜里温度会降得这么突兀,还是叫她猝不及防。
身边男人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瞬时间融进浓黑模糊的夜雾。她回头,望不清他身形,只能听到开关后备箱的声音,接着是窸窣脚步,车门敞了又合,一件乌黑冲锋衣外套被丢到腿上。
“……这衣服……”她抬起下巴,用两只手指拎起衣领,小指头高高翘起来。
“……放在车里多久了?”
“没太久。”男人慢慢哼了一声,打开车顶阅读灯,展了展手里的海岛地图。
“七八年吧。”
余光瞥见她嫌弃神情更明显,嘴巴也鼓起来,他才又哼道。
“爱穿不穿。”
浓墨禁锢四里。抖动地图纸的声音混在野风袭叶的“簌簌”声中几乎不易分辨。方清月维持着不太乐意的表情,没解安全带,两只手臂反向伸进这件带着熟悉气息的外套袖子,默许领口凑近鼻尖,不动声色嗅了嗅,回忆起从前同居时他们那床灰蓝色水洗棉被里的味道。
时至今日,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楚记得那套被罩靠近床尾的位置装饰了一列三颗木质圆纽扣,不由得暗暗吃惊。普鲁斯特效应,气味引领记忆。
所以她会知道中间那颗纽扣上有波浪般的做旧花纹,初初望去如一朵深褐色的花蕾,有几次,他的脸会很靠近那里,而她的头发则会从正上方垂下来,发尾卷落在花芯上。
她绷住下颌咬紧牙关,一丝不苟板住神态,静了静,才转头问他。
“我们不回派出所么?”
“你不是还有下午在吴家老宅发现的线索没告诉我么?”他的目光凝聚在地图的一个点上。
她点点头,转而又皱起眉,看了看表。
“可是……现在派出所那边只有老杨一个人,一对二,要拖着两个,我们不需要回去帮他么?”
何况现在还是在那两个人的地盘,会不会有风险……难道他们两个真的还有时间悠闲安稳地坐在犯罪现场外的车里交流分析、头脑风暴么?
但成辛以毫无预兆咧开嘴,视线未改,脑袋漫不经心摇着,仿佛她在讲一个很滑稽的笑话。
“你平时啊,少听局里那帮兔崽子乱传的谣言。杨天铭这个人,远比看上去要牛B得多,且不说套话的本事,当年他耀武扬威的时候,咱俩都还没入行呢。这种级别的小活儿,他还不至于出岔子。”
……这人倒是极端,她默默想着。对不信任的人死死守着界限滴水不漏,对信任的人竟然又能百分百信赖毫无犹疑,这算是传说中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么?
但她没再细问,也懒得纠正他用得乱七八糟的成语,只点点头,手指收紧宽大外套的袖口。
“尚吴他们已经安全到队里了?”刚才见他在屋外回电话,应该是队里打来的。
“嗯,我们吃晚饭之前,那边就已经接到了。”
“那……”她回忆着王芸泪流满面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那个人要是真像老杨说的‘撑不住了’,或者发现不对偷偷跑了,该怎么办?”
“不是已经用王芸的手机发了微信给他,说心情不好要带孩子去游乐园玩么,还找了他们在市里的远房亲戚帮着圆谎。”成辛以放下地图,左手搭在车窗窗沿,随意摆弄着折腾了一整天又该更换的纱布边角。
“可你自己也说了骗不过他,他又不傻。”
“不需要彻底的骗,我们只是需要多争取出一点时间找更多的证据,以免瞎子摸象似的跟他兜圈子。”
成辛以扫了一眼她包裹在外套之下的手背,指尖在中控台上轻敲两下,不知从哪里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支烟,没点燃,只在她的沉默凝视之下捏在指间慢慢转着,像是要取代推动大脑运转的齿轮。
嗯,第六根手指。方清月若无其事转过头去,视线锁定在车窗外黑雾中不远处树梢头一只风中凌乱的褐色小仓鸮尾羽上,撇撇嘴,不无讽刺地偷偷翻了个白眼。
却不知夜幕中的车窗玻璃令她的表情被背叛得一览无余,成辛以好整以暇看着她后脑勺下方的那缕碎发——好难得想起要夹起来,可又因为刚才被他“借”走了发夹撬锁,又被遗忘恢复原状。他抿起嘴角,转着烟尾,缓缓开口说正事。
“就像你中午说的,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所有推理的共同前提是,抛尸现场的那段小指指骨得被证明确实曾在童年时期受过骨折,而且时间与吴文轩掉进鸡窝的时间吻合。”
方清月无意识皱起鼻子,转回脸来,忍不住抢他的话。
“……你不是说不质疑我的专业吗?”
成辛以歪歪头,面朝她,表情从容,上半身向车窗靠去,长腿交叠。
“我需要先确认,方法医是只凭经验指向,还是能给我一份逻辑清晰、数据完整的鉴定意见,证明这一次旧骨伤必然发生过。不过当然……”他露出一丝吊儿郎当的笑意,瞳孔被前车灯映出璀璨流光。
“‘得方法医者得天下’嘛,我都‘得’你了,哪还敢乱质疑。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信。”
没正形。她没再配合他跑火车,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认真点头。
“可以。如果需要,我可以出具能直接搬到法庭上做刑事证据的鉴定意见。但目前的关键不在这里吧?”
她攥着包带,仔细又谨慎地问道。
“系统里不是没有发现吴文轩或者吴文奇的DNA么?”她记得施言在会上匆匆提过一句。
成辛以耸耸肩。于是她又道。
“旗望岛上只有一家诊所,是八年前建起来的。旗明县的医院,也都是些小医院,从吴文轩受伤那年一直存续到现在的只有一家,但中午我抽空打电话去问过了,他们根本没有保留超过二十年的病历记录。”
“何况即使找到了,也不足以形成闭环。这种孤证太难锁定了,又不是像指纹之类高度唯一的生物数据,只是一些特征而已。就算再加上足弓的差别和王芸对那道疤的指认,也不够证明那段指骨就一定是吴文轩的,更不能直接证明现在站在大家面前的这个人就一定不是吴文轩。”
她可以还原已知骨头的从幼年到成年再到被割离主躯干的整个历程,来证明这段骨头的主人在五六岁期间受到一次骨折,但又能怎么样呢?这种特征,根本无法使这段骨头被精确锁定在某一个人身上,更无法证明骨头的主人就是她所猜测的吴文轩。事实上,他们现在甚至都无法确定真正的吴文轩究竟是生是死。
“所以啊……”她不自觉轻轻叹气,指腹与宽大外套布料互相摩挲。
“本来我是不想说的,这么天马行空的猜测,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恐怕连最开始的三成都不会信。”
成辛以盯着她被车灯映得黄澄澄的小小鼻尖,突然心一痒,下个问题脱口而出。
“那以前呢?”
“嗯?”她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一只海鸥趁机收翅停在车前的树梢,脊骨伏动,又马上重新起飞。他下意识想问的是“以前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跟谁分享那些天马行空的猜测和推理?”可转念回神,这种矫情的问题挑开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把最近两个人好不容易逐渐融化的柔软氛围再度绷得僵硬而已。
莫名其妙地,他心底蓦地生出一种对闻元甫的嫉妒——在那些他一秒都没能陪着她、连远远看一眼都得小心翼翼躲在角落的日子里,至少闻元甫能正大光明和她待在同一间教室、坐同一班巴士、在同一座图书馆看书,至少在她独自面对过莱茵市玫瑰花圃那具尸体之后,闻元甫可以比他早无数倍地亲眼确认她真的没有过敏,而不是在若干年后才知道这件事,还得看她逞强、等着被她骗说没过敏……
“以前什么?”见他滞住,她又问了一遍,眼尾上扬,以为他问的是案子。
成辛以把烟杆横在鼻前嗅了嗅,摇摇头,摆正念想。
“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他略微加快语速,以免被她察觉奇怪而继续追问。
“再来,讲讲你觉得赢在哪三点了,看看到底是不是真赢,万一到最后尽是些没用的线索,结果其实又是我赢,你还得答应我一个……‘都可以’……的要求。”
“当然不可能,我铁赢。”方清月梗梗脖子,脸有点热。
他笑笑。
“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