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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71.第七十一章

书名: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字数:4681 更新时间:2024-10-10 22:51:39

长缨女将在西北镇守了整整九年。

九年里, 这块地方便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平息安宁。

可用她自己的话讲,这九年就是把她从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娇娥,熬成了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丰城的风沙比云都的北风还厉害, 她待在此地, 无时不刻思念虞城的江南烟柳。

若不是储露医术高明, 喜欢研究些新奇的玩意儿, 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这张脸会在九年里斑驳成什么样子。

这日夜里, 程息刚抹完储露送来的敷脸药膜,正在房里就着烛火看公文,就听见有人叫门, 声音还颇为熟悉。

小黄门听出了是谁的声音,正要去开门, 却被从房里窜出来的程息呵止住。

程息现在整张脸只有嘴巴和眼睛是看得清的, 其余地方都被黑乎乎的药膜糊住, 若不是小黄门镇定,早就被她吓得叫出来了。

“你回去歇着, 别管他。”程息瞥了眼大门,又要回去。

外面的人又喊道:“程大人,你把我夫人还给我吧。”

程息:“……你夫人自己跑我地方来的,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哪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外面的人:“那我就翻墙进来了啊。”

程息默默地给他开门, 看了眼储露房门, 大喊:“翻墙你也别想进来!你翻进来我就把你叉出去!”

吴恩一进来就被程息的样子吓得一激灵:“你这是……”

“别管我, 找你夫人去。”

吴恩:“阿楚现在情绪如何?还生我的气?”

程息:“我说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怎么越活越不正经了呢?齐顾说自己难得来一趟要你陪他喝酒, 你就喝得那么醉?还当着储露的面把大儿子当枪使,二儿子当棍使, 他们一个七岁,一个才五岁,你可真是厉害啊,吴都尉。”

吴恩叹气:“所以我来赔罪来了,阿楚还怀着身孕,不便走动,我把马车也拉来了。”

程息朝储露的房间抬了抬下巴:“那边,自己哄去。孩子都快出生了还不让她省心。”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管小两口如何掰扯。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她的门。

程息方才洗了脸,正啃着苹果,听见敲门,笑了笑:“进来。”

储露推开门,有些不好意思,抚着肚子轻声道:“姑娘,我们回去了啊。”

程息无奈摇头:“去吧,肚子都那么大还到处乱跑,吴恩怎么可能不着急。”

储露怒嗔了吴恩一眼,努嘴道:“若不是他做错了事,我也犯不着跑到这里来。”虽已是两个孩子母亲,可她眼波流转之间还是少女的神态。吴恩看得心软,拉过她的手,赔罪道:“嗯,都是我的不是。”

“第三个孩子都要出生了,你再这样,我就把孩子们通通带走。”

程息嚼着苹果,笑道:“算了吧,你还能跑哪儿去,顶多就回来我这里。”

“姑娘!”

“好啦,快回去吧,更深露重,小心着凉。”

吴恩搀扶着储露上了马车,朝程息行了礼,驾马离开。

程息望着二人的马车渐行渐远,低头一笑,转身进了屋子。

月氏还没有来信。

这九年里,弧令给她的书信从未间断,通常一个月能写四五封,且都是普珠送来的。二人来往的信件,早已装满好几个小箱子。逢年过节,若自己不能亲临,还会托人捎许多小玩意儿。只是自从月氏王室遭乱,这信件便是断断续续,往往只是只言片语,用训练过的飞鹰传递。

到了这月,已是下旬,还没有书信送来。

程息心中有丝不安。

长宁三年,郅于单于病重,兰须氏少主携安吉伊青归来,二人冰释前嫌,彻查当年之案,将涉案一干人等尽数斩杀。三王子翁须弥携母远走月氏北河谷地。

长宁四年,郅于单于驾崩,大王子可沁继承王位,封姜国和西永嘉大长公主为大阏氏,其长子为左贤王,兰须槲叶为右谷蠡王。

长宁七年,兰须槲叶病逝,其义子兰须弧令继承家主之位,拜左谷蠡王,掌月氏王室商队,王帐军队。同年,可沁单于赐婚兰须弧令与桑雅公主。兰须弧令以汉人三年守孝期推辞,可沁单于准许,命其三年后迎娶桑雅公主。

长宁八年,月氏旱灾,翁须弥携罗支,带着昆河王残部反咬,直杀王帐,可沁身死,兰须弧令带着大阏氏与其二子图安、日轮出逃,桑雅公主中途脱离队伍,一人一马,与韩耶罗支同归于尽。

同年,宁王之子茂行十三岁,张后嫡子世竹八岁,怀昭仪之子郁文六岁。

如今长宁十年,如秀如琢的第三个孩子刘葭已四岁,连储露的两个孩子吴忧、吴绸都能认全《黄帝内经》上的字了。

世事纷纷扰扰,好似只有她丝毫不变,恰如这丰城每季的风霜雨雪,适时来,到时走。

已是暮秋,丰城飘起了小雪,程息在府衙一边烤着火炉,一边批公文,今年丰城的粮食收成高出以往几年三成,三国商品流通,酒肆客栈的经营也是蒸蒸日上,庠序教化,察举升迁,也是一样不落。

她将最后一份公文批注完,苏颐城才姗姗来迟。

程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颐城施施然落座,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难得程大人自己批得认真,我有怎好抢活呢?”

程息收好文书,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火堆,拢了拢裘衣。

苏颐城一瞥,道:“还冷?怎么不把月氏送来的狐裘穿上?”

程息摇头:“太扎眼了。一个边城的太守穿白狐裘衣,我是活腻歪了吗?”

苏颐城:“那你岂不是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哪能啊,夜里睡觉盖着呢。”

苏颐城沉默了半晌,抬眸看向她苍白的脸颊:“程息,你身体你自己清楚。”

程息用茶盏暖这手,笑道:“我当然清楚啊。”

“这才十一月,你便要生火裹衣。你……还是尽早辞官离开吧。”

程息啜了口茶,摇头:“离开这里我能去哪儿啊?月氏?虞城?还是云都?左右哪儿都不合适,就在这里能赖一天是一天吧。反正你们也赶不走我。”

苏颐城只是叹气,不说话。

“月氏那边……如何了?”

“大阏氏又写信给皇上了。”

程息眸色敛了敛:“皇上怎么说?”

“命陆才知带兵,与弧令汇合剿杀翁须弥。”

程息皱了皱眉头:“为何不是祁连之?皇上不是最宠幸他吗?”

苏颐城有一瞬沉默,淡淡道:“他去了南边。”

“他去南边干什么?”

“替皇上体察民情去了。”

程息嗤笑:“真是闲得慌。”

苏颐城静静地望着茶盏中的水,冷不丁说道:“程息,提防祁连之。”

“你也觉得这家伙不舒服吧?”程息搓了搓手,“一开始他把我们从那群黑衣人手中救下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人英雄出少年,可后来他把张由斩杀马下,也不顾张霖死活,着实让我心寒。”

苏颐城转着茶杯,也不附和,再叮嘱:“记住我说的话便好。”

程息不以为意:“我远在天边,他可管不着我。”

苏颐城抬眸看了看她,问道:“弧令给你来信了吗?”

程息沉默,摇了摇头,显然不意提及此事。

苏颐城却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翁须弥入主王帐,权衡各方势力自顾不暇,正是弧令反击的好时候,等陆才知与其里应外合,不愁杀不了翁须弥。到时候他勤王有功,必定重赏。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若聪明点,在那个时候必定会功成身退,到时你们远走高飞,也没什么问题,指不定……还能传为一段佳话。”

程息听罢,只是将脸转向一边,这些东西她又何尝不知,只是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如同登天一般。

“借你吉言吧。”她敷衍。

“还有,如今大臣们纷纷谏言,让皇上早立太子,免除他人叵测之心。”

程息捻着杯子笑:“这些人胆子是真的大啊……明知皇上最烦别人提立储之事,还非得每天在他耳边念叨。”

十年前的那些事,明者明了却不能多言,不知者却一直以为是当时还是淮王的皇帝一手策划。

当年先帝未立太子,以致夺嫡,闹得云都血雨腥风,波及边疆。

为首上书的是两朝宰相郑敏之,不论是辈分还是君臣之谊,皇帝都得给他面子。是以,这些奏折一封封送上来,皇帝也只好一封封地看好批注再退回去。

程息:“皇上什么态度?”

苏颐城:“打太极,找理由,一会儿说孩子们年纪都太小,一会儿说没有一个成器的,总之就是拖着。”

“先帝子嗣单薄,一个手掌就算的过来,安谣又在三年前死于难产,如今就只剩下皇上和大阏氏了,所幸当今圣上有五子,宫中的秦美人与乐夫人都怀着身孕,也不至于皇室凋敝,江山萧条。”

“再过两年,茂行也要十八了。”

程息听见这个数字,笑了笑,眼神幽远:“我初到云都,也是十八岁。”

“如今都二十九了,还没嫁人。”苏颐城冷淡地调侃,也不看她飞过来的眼刀,只顾着自己喝茶。

庭前枫叶正红,落了一地余晖,屋内茶水咕咕冒泡,热气氤氲。

若是以前,程息定要同他争辩一番,或许是年纪长了的缘故,她心中竟无一丝一毫的怒气,只觉感慨,笑了出来:“是啊,我都要三十了。”

苏颐城望着她,端着茶盏,语气平静如常:“可你这三十年,也不曾虚度。”

是啊,隐姓埋名,悬壶济世,戎马倥偬,她什么都经历了一遍,如今归于平静,吃茶聊天,也不是不好。

“苏颐城我问你,”程息突然开口,眼神定定地敲着他,“这么多年了,你都自愿留在丰城,不回云都,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吗?”

苏颐城望着袅袅而起的水汽,不说话。

“师父与白荣前辈,早已逍遥江湖,做了神仙眷侣,那你呢?你想做什么?”程息问道,“一辈子待在丰城吗?我走了以后,会有新的太守接替我的位子,那到时候你呢?说句自负的话,我当你是知己,想着你既留在丰城,定然也当我是知己的。”

程息:“你,我,吴恩,储露,还有陆才知、齐顾,我们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我相信你是心甘情愿留在丰城的。那你……当真能放下心中的怨恨,放弃复仇吗?”

苏颐城半晌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眸,好似亘古洪荒在此停止。他突然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笑了笑,淡淡道:“程息,你知道白家是一个怎样的士族吗?”

“白家第一代家主白术寄养于窦家,受的是皇家雨露,封的是将相侯爵,后来虽被窦瑾瑜追杀至边疆,最后也是一个不落地,由昭文帝亲自迎到广淑。”

“当年白家算上家丁,一共三十二口人。窦瑾瑜派了三百多人前后奔驰追杀,一个都没死。”

“在昭国的三百多年里,白家出了三位宰相,三位太傅,两位大将军,甚至还有一个女博士①。”

“我爷爷白鸿,潜心研学,桃李满天下;伯父白蒙镇守国门,战死沙场;姑母白荣,十七岁上表请奏,细数晚昭弊端并例举十条奸佞罪状,字字铿锵,骂得在场之人面红耳赤;我父亲白苏,更是两朝帝师,才学博通,旷古未有。”

因为很多很多原因,程息并不高看白家,在她心里这顶多就是个没落的贵族。可如今这么一听,才觉得苏颐城所讲的,不仅仅是一个贵族的没落,更是一个贯通三朝,历经沧桑,却依然熠熠生辉的士族的轰然倒塌。

程息记起自己曾经编排苏颐城装腔作势云都第一,如今才发现,他那不是拿捏,而是深入骨髓的家族气韵,只是美玉入土,大家以为它就该变作石头。

自己真是错得有些离谱。

“我的尊长我的先祖,为昭国耗尽血肉。可到了我,却是身上血债累累,利用女子去取悦他人,利用每个人去搅弄风云,去算计阴谋。‘子孙万代,千古流芳’,可我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是遗臭万年。”

“可你若只是用苏颐城的身份而活,他日史书工笔,你是姜国的功臣。王泱已死,你的才能,你的谋划,世上已无人能比,你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吗?”程息望进他的眼睛里。

苏颐城看着她,她眼里的渴望与坚定,让他有些失神。

“白家祖籍襄国,也成了昭国的功臣,那你又何尝不能成为姜国的人呢?你们为的……都是黎明百姓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

苏颐城有点愣神,良久他才找回神思,突然一笑,瞧着程息的眼睛,淡淡道:“好。”

程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说服苏颐城,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口才。可很多事情,发生得本就莫名其妙,她还没反应过来,又问:“你……你答应了?”

苏颐城看着她,淡然地点点头:“对,白安……这个名字,着实生疏啊。”

程息听见这话也笑:“有时我想起林兮霏这个名字,也觉得生疏。”

“那林忽呢?”

程息一激灵,略微惶恐地看向苏颐城:“你……”

“你能瞒得了我一时,能瞒得了我一世?”苏颐城斜眼瞧她,“你是怕我对付你们俩吧?”

程息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我曾经真的很怕你,觉得你像个妖怪。”

苏颐城吹了吹新茶的热气:“别怕我。我又不害你。”

程息舒心地笑:“最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