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缡犹在沉思中, 忽闻怀风在外间轻叩门扉：

“可是起来了？”

一想到人家都出去忙活了半日，她才将将起身，顾缡不由得红了脸, 忙道：

“早就饿得发慌了, 正等着你和宋文瑾呢！”

换了身衣服的顾缡出得门来, 却见宋文谨也等在了门外。洗了个舒服澡, 顾缡此刻正是神清气爽, 唯独腹中空空，一见睡眼惺忪的宋文瑾，就忍不住调侃道：

“哎, 宋郎君到底是读书人，不过赶了几天路, 便进不得书房, 出不得卧堂, 可要如何是好？”

宋文谨虽然刚醒，反应却丝毫不慢, 立马就接过话头气定神闲道：

“哼，小某到底不比顾女郎，铁骨铮铮女儿狼，见着吃食就喊娘，着实叫小某佩服。”

一段时日下来, 宋文谨倒是把顾缡的打油诗学了个精透。直让顾缡闻言半晌无语, 只得悻悻走出客舍大门, 寻吃觅食去也。怀风望着她的背影, 朝宋文瑾淡淡一笑, 便默默跟了上去。

顾缡行在这山城的街市里，立时就被此处不同于京城的民风吸引住了。日落后便是除夕之夜, 可街上的人不减反增，人人都穿着颜色明丽的衣袍，哪怕算不得什么华服锦衣，也多半是他们最体面的一身行头。

更有意思的是，此间男子腰间都缠着红巾，女子发上皆绕着红绸，怀里捧着一个个形象逼真的草扎人俑。

“他们那是要做什么？”

待三人找了间酒肆坐下，顾缡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了。

“这是此地的民俗，每逢除夕之夜，皆要辞秽迎新。那人俑便是他们一年里的忧愁烦恼，每个辞秽节前扎好，待除夕之夜投到火里烧了祭祀山神，就算是带走了一年的烦忧，干干净净的迎来新春。”

怀风一边为顾缡释疑，一边给她斟茶，末了，还找店家点了些当地特色的吃食。

空桑是一座实实在在的山城，倚在连绵起伏的群山环抱中，枕着贯穿大周的母亲河沧江，城不大，却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空桑山中奇珍异兽无数，城中人靠山吃山，就免不得要敬畏山神几分。这一年里最大的节日，说是迎春，也同是祭神。

顾缡本听得津津有味，不防另一桌上坐着的老者突然喟叹道：

“只是今年不但烧人俑，还要祭人殉……唉，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娃又要遭了殃呐！”

听得此言，连怀风都面色微沉，顾缡更是惊了：

“怎么突然变了规矩？这是要生祭活人？！”

“正是。唉，今年不同往昔，此番是郡君大人亲自督办，挨家挨户的搜童女，说要给那刚登基的新帝祈福贺喜呢……”

老人的言语里处处透着悲音，哪里还听得出一丝迎春辞岁的喜意？再看街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虽然身着盛装，却不见一丝喜气。大家对这般残忍的祭神仪式自然无甚兴趣，却仍聚集到这东市口来等待仪式开始，想来也是畏于城守的严令。

一时间，顾缡只觉得面前的饭菜再可口也难以下咽。她竟然要眼睁睁的看着这惨剧发生，还是以恭贺她即位的名义！一股难忍的怒气不觉间就窜上了心头，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只见她面沉如水，咬牙道：

“郡君？哪个郡君？！”

“自然是...放皋郡郡守…郭怀义…郭大人啊。”

老人见顾缡的怒气来的突然，答起话来也不由得赔了几分小心。

“哼，郭怀义，这名字取的倒是好！”

宋文瑾闻言，也不禁生出了几分怒气。鱼肉百姓的地方官他听闻的也不少，可如此丧心病狂，勤于钻营的还真是不多见。

“我呸！这般禽兽不如的东西，怎还配唤之以名！”

听那老人道出了郡君的名号，近旁酒桌上一髯须大汉不由得怒从中来，捶桌大喝。这大汉的话立时就引来了酒肆里诸人的注目，大家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甚是赞同此人所言。可此般时局之下，谁敢肖想与官府相抗？不过是撒撒怨气罢了，甚至连这怨气，仿佛都不是这般好撒的。

顾缡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那大汉身边的一位青衣少年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满眼皆是不赞同之色：

“大哥！”

那大汉被少年这一扯也回过了些滋味，只得重重叹了口气，狠灌了一口苦酒。众人见状也纷纷回头，径自窃窃私语起来。

在回客舍的路上，顾缡脑海里翻覆的都是那个大汉愁恨难言的模样。她觉得自己仿佛该做些什么，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她从没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顾缡一人思绪翻涌的在人海里走着，再回神时，却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怀风和宋文谨都不见了踪影。

望着眼前陌生的人流，顾缡心里突然就涌出了一丝诡异的不安。正想回头去寻人，却顿觉脑后一阵剧痛，下一秒，她就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