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鱼托着茶碗坐在一旁的矮塌上, 指提着盖子轻刮着茶叶浮沫，眼角扫着两个女人哭得格外悲恸的戏码。本来她还以为这样的场面，应该是更为沉稳的绛雪先出马呢, 却没想到是宝珠带着映云来了, 不过她们俩个的搭配……还是挺新鲜的。

两个女人跪在脚塌上, 身子半俯在床边, 一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珠, 一边莺莺诉说着担心害怕。而陈焱倚靠着床头，两只手分别拉着两个人，一边软语安慰, 一边轻轻地摇晃着。

看了这样的情景，纵使陈鱼对他没有感情, 心中难免也泛着酸涩。下意识地将视线调离, 对这种差别待遇, 还是有种说不清的恼恨。

陈焱看着她眼睛就是盯在了茶碗上，从面前的这两个女人进屋后就没再多瞅自己一眼, 心中不禁也跟着犯起了别扭，刚刚还在满怀着愧疚，这会就被怒意包围了。连带着话语中多添了几分温柔，手下加了几分亲昵，心道你不往这边看, 总能听到声儿吧？听到了声儿总会多少看个一眼半眼的吧？只要是看过来, 见着了这如闺房中的卿卿我我, 是个女人都会受不了, 哼……就是见不得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子, 今天一定要逼着她犯了这“妒”……

其实陈鱼心中早已怒火燃烧，听他们一会这个说“大爷您可是婢子的天,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婢子可怎么活啊？”，那个立时又会接“你可是爷的心肝宝贝，爷怎么可能舍得有个万一呢……”。

听得陈鱼胃里不停的翻滚，有心当场甩袖走人，可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行。现在人多嘴杂，不光有陈焱的两个女人在场，大小丫头也不下十几人，这等违了妇德的事情，怕是用不了一时半刻就会传到了老太爷的耳朵中，到时她费尽心血隐藏的本性就会被人查觉，以后再想以弱势博得别人的好感就难了，所以她必须要忍……

陈鱼的隐忍在陈焱的看来却成了气定神闲，也就更加放肆地打情骂俏起来。

这一切看在了金婵眼里，自是又把爆脾气的丫头恨得不轻。暗咬着满口的银牙，袖间的手紧握成拳，直到指甲戳进了掌心，连疼都感觉不出，犹自微颤着。

可是她只是个下人，终是敢怒不敢言，纵是有心扑上去撕了那两个女人，却也是没法那么做的，不是她没有胆量，而怕自己的鲁莽给小姐添了麻烦，让小姐在老太爷面前抬不起头来，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她可就太对不起小姐了。

宝珠见大爷难得的温柔体贴，愈发来了劲头，又是哭天抹泪，又是指天为誓的，说要用自己的寿命换他的平安康泰。

映云本来在身份上就没占什么便宜，今天又跟着一向爱拔尖的宝珠一起来侍候大爷，自然也没得到什么好，从一开始就被挤离了大爷身前，因为要顾忌大爷的身子，她几乎是半悬着身体，才能让他拉着自己的手。这会看着宝珠声泪俱下地表忠心，也想跟着诉诉钟情。

可是才一抬眼，就瞧见了大爷眼睛不停地瞄向塌边，嘴上却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一向聪明的映云只低垂着眼睑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当下的情形：想必是大爷对大奶奶动了心思，这会正利用她们的痴情，来试探大奶奶的深浅吧，这也就难怪了……大爷一段日子以来的冷落后院，开始她们几个还以为大爷又相中了哪个丫头，正用着心思想要到手呢，所以才对她们这几个女人不咸不淡的晾着，更可笑的是这位宝珠夫人，还使了不少的银子托人打听到底是哪个狐媚子勾引了大爷呢……没想到却是这个无颜的当家主母……

跟着想要诉情肠的心也冷了下来，只是默默地将泪痕擦干，就悄悄得往床尾挪了挪，想留出空间给大爷，心中却是在不停地盘算着。

碧竹也是气白了张俏脸，她以前就知道大爷的薄幸冷情，可是还是头一回见着他这么当众宠女人，这般当着满屋子丫头婆子的面打自己小姐的脸。今天这样的事儿一出，以后自家小姐还怎么能在陈府里抬得起头来？

想着就恨起青氤她们几个大丫头来，这些日子以来，她们还在不当差的时候扯闲篇儿，总是少不得说大爷转了性子，小姐的好日子就快来了，当时她也曾有过一时的动摇，想着姑爷这段日子以来，的确是在有意无意地向小姐示好，还平和了很多，对她们这些丫头也没有了往日的严厉劲儿，又因为有了容少爷，虽然姑爷没有老太爷那么欣喜，却还是能从眉眼中感觉出来宠爱的，她还真当他是真心地想要弥补亏欠，却不想今天就在小姐眼前上演了这出龌龊，连她都深感觉痛恶了，更何况小姐呢？

陈鱼自顾沉浸在心事中，想着要如何摆脱了这个让她糟心的场面，完全没有留意到床上那双已经在喷火的杏眼，和身边两个丫头丰富的脸色。

丫头婆子们虽然都是一头雾水，但偷瞄着两位主子间的暗涌，心里也就跟明镜似的了，有着大奶奶的两个丫头做风向标，纵使读不懂大奶奶的面色，也多少能了解到些细情，所以也都是加倍着小心，连呼吸声都仔细别惊扰了在较劲的主子们，都怕无妄之灾会落到自己头上。

就在一屋子的主子奴才各自怀心思时，青氤挑了帘子进屋，才跨进门槛就感觉气氛不对，不由地脚下一滞，再一眼看着小姐面上无异，只是呆呆地瞅着手中的茶发愣，而贴身侍候的两个丫头，脸色那叫一个精彩，若不是查觉到低气压，真想好好打听打听，谁能把两个主母身边的大丫头，恼成这个样子。

敛了敛胡思乱想，青氤碎步走到了小姐身边，俯在了她的身边，才想开口，就听到床边的低喝：“做什么呢？有什么要鬼鬼祟祟的，难道爷听不得？”

青氤这才注意到姑爷已经醒了，原来宝珠夫人跟映云姑娘围在了床边，将架子床堵了个严实，她一进屋又警惕氛围有古怪，反倒是忽略了姑爷那边……在听到了他的质问，忙转了身子，深福着身子嘴里称罪。

陈焱见又是陈鱼的丫头，不光无视自己的存在，连自己的话都听不进去，这下可是点燃了一直憋着的邪火，怒斥道：“说……今儿爷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竟不能当着爷的面说。”

宝珠心惊于大爷动了真怒，忙用染了蔻丹的纤指抚着他的胸口，低声劝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挑着狭长的凤眸，转向青氤的方向，喝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在这个院子里敢不听大爷的话？一个奴婢眼里到底还有没有主子？”

这顶帽子的确压得够大，青氤无奈只得双膝跪地，心中却是委屈万分，平日里在小姐身边，都是被供着敬着，几曾何时让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过？纵使是自己的正经主子，也都没说过半句重话，今天却被一个说主不主，说奴不奴的女人羞辱，这口气还不得不咽，这可是让她恶心透了。可是她也知道在姑爷面前，小姐就算有心却也是不能替自己说些什么，所以只能咬着牙认了错。

“请姑爷恕罪，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情急没有见您已经醒了，所以……”

“哟……瞧瞧这话说得，大爷您这么个人靠在这儿，这丫头居然说没见着您，这不是成心的嘛……”

听了这明显在搬弄事非的话，陈鱼“咚”的一声，将手中的茶碗墩到了小几上，面上却是漾着浅浅的笑纹，“这丫头到底是什么东西，还真要请宝珠夫人赐教了，收在了身边这么久，做为主子我还真是不知道呢。”

戏谑的口吻中含着质问，直砸得宝珠惨白了脸。若放在平时，她虽然够不上聪明，可是大宅里小心谨慎了十多年，早已将规矩本分刻划进了骨子里，对这种不合时宜的出口妄语，她定是能拿捏着分寸的。只是……今天大爷实在是太温柔，太体贴了，早已迷晕了她的头脑，哪还有空去想着什么礼数家法？在陈焱发了脾气，下意识地想要帮着训几句，以示自己与大爷是同路人。

谁成想这却是犯了大奶奶的忌讳，别的先都放到一边，就是青氤这个主母办事大丫头在身份上与自己是同级，可是在情理上却是高于自己的，又当着大奶奶的面发难，这等不敬若真是追究起来，怕是会有自己好受的。想到了主母现今的地位，宝珠再也无法维持住表面上的镇定，慌乱地抬眼看着大爷，却发现自己的男人只顾着眯双眸瞧着大奶奶，对自己的处境连半点关心都没有，心中难免委屈，失望的同时还是知道要尽快赔罪，至少当着大爷，当着一屋的丫头婆子，大奶奶会多少给她留些情面。

于是忙转了身子，跪向了陈鱼，“请大奶奶恕罪，婢子一时情急言语冒犯……”

陈鱼对她的先发苦情计已经心中有数，自然不会给她机会扮可怜博同情，只是伸手让碧竹扶自己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地抚着新置的孺裙贴边，“既是明白自己的错了，如今也在管着一处院子，该怎么罚你自己惦量吧……”一番话毕都没有看向宝珠，只是专心地理着衣襟，顿了顿才又冲着青氤说道：“怎么？前会在书房没跪够？”

青氤闻言没有半点犹豫地起了身，懦懦地称着罪。

陈鱼斜睨了眼不长进的丫头，却也没有再斥责什么，只是淡淡地说着，“有什么事儿就说吧，别让大爷心存了疙瘩，真因为这样加重了大爷的心结，你可是担不起……”

青氤咬着唇酝酿了半晌，才低喃道：“文……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