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未时将过, 青氤边收拾着小姐涂涂画画的纸张，边时不时的偷眼打量着正端坐在书案后，聚精会神勾勾抹抹的主子, 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欣喜。

青氤原来只是个二等丫头, 一直没有身份能近身服侍主子, 干的活多是粗重的杂役, 年初时被小姐身边的大丫头碧竹看中了, 选在了小姐的身边侍候，这是多大的荣耀，可是羡慕坏了一群小丫头们。青氤一直感激着小姐的这份宠信之恩, 所以她真心地期盼着小姐能好，像戏本里唱的那样, 有个美满的归宿。

小姐与姑爷的交恶她没怎么亲历过, 多半是听说来的, 所以对姑爷的态度并没有碧竹姐姐那样明显，在看到最近姑爷的转变后, 才有了上述的欢愉。

青氤也是家生子，没有那个福分指派到主子的身边做近侍，所以也就没如碧竹与端阳读过书认识字了，大道理她不懂，可是论起人情世故来, 她绝不比任何人差。

闲暇时她也想过, 小姐与姑爷缘何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呢？多半是两位主子都年轻气盛, 未成亲时都是上受长辈娇宠, 下承奴才们爱戴的主儿, 要做到相融自然是需要时日的，自家小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 可是骨子里却隐着陈家人特有的傲骨，先前所受的冷遇与错待，不是谁说两句好话就能释怀的，打开她心中的结，是需要极大的耐心。

开始她还在担心姑爷贵为下代家主，不可能轻易低头，可是刚刚她在角门时，看到了姑爷竟站在了书房外良久，虽然犹豫了半晌还是撩衣走了，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姑爷的反常行为，无不昭示着姑爷已经上了心，有了这样好的开始，相信小姐与姑爷琴瑟和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这样的美好，怎么不让她兴奋？

大至计算了这两个月来粮号的资金流量与利润的比例，得出的绩效评价相当令陈鱼满意，暗暗地感叹了在零负债下，生意做得健康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个只要她胡乱想几个点子，就能挣钱的大环境中，陈鱼有了种自己是商业天才的妄想。

边犹自高兴着，边扭动了下发僵的脖子，却正巧看到了青氤边将手中的纸张叠整齐，边抿着嘴地笑着，眼神却不知道望到了什么地方。

陈鱼满腹狐疑：平日里这个青氤也算得上是个得体的丫头了，将奴仆的本份守得那叫一个滴水不露，虽说不上赛过端阳吧，也是绝不输给碧竹的，今天这般的反常，实在是勾起了她不小的兴趣……

难道这丫头看中了哪个小厮，正春心荡漾中？

“青氤……”

一声轻唤，如当头一棒惊得丫头一个激灵回了神儿。

“在想什么呢？看你笑得那叫一个甜……”陈鱼状似无意地将手中的笔在水盂中涮着，嘴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其实心里早就蓄满了挖八卦的兴奋，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青氤见小姐面色无常，淡淡的表情中还含着柔柔的和美，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也就放下了手中的废纸，盘算着要怎么帮姑爷说几句好话。

“小姐……刚刚陈管事走后，姑爷在书房门前站了很久呢……”说完又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

陈鱼见丫头咬着唇站在桌案前，还以为要跟自己诉说□□了呢，没事到提到的却是陈焱，一时有些失落，意兴阑珊随口问着，“那又怎么样？”

“姑爷既然给了台阶，您……”

陈鱼听了这话脸立时沉了下来，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丫头。自己身边的大丫头，除了派到正院里当差的端阳，其他五人都没怎么见过陈焱错待她时的嘴脸，如今那位大爷服软儿了，有心缓和两个人的关系了，才表示出小小的善意来，没想贴身的大丫头就已经开始向着他，这般下去说不准哪天就真的倒戈了，到时被映云戳中的痛处，还会再次浮现，那样……就太失败了。

陈鱼绝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要防患于未然。

青氤见小姐变了脸色，心知定是惹了她不快，忙深福了身子，嘴上称罪。

陈鱼并未出声，只是自顾翻着桌上的帐册，将青氤冷在了当场。

青氤脸涨得通红，身子有些摇晃，却也不敢未得小姐的话就径自起来，又因她一时唐突，说错了话惹得小姐生气，所以她在自责且担心的双重煎熬下，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陈鱼扫了眼一副悔及的丫头，心中的不快也就消了。本来她也没想真怎么着，只是忌讳着自己的丫头所显现出来的动摇，问题虽然不大，可是本质却是很严重的，试想如果身边的人都不能做到尽信她，无条件的支持她的决定，那在她要面对的外面世界时，困难就会被放大很多，所以她要求盲目的信任，绝对的服从。

见自己的佯怒收效甚好，也就软了心肠，淡淡地让丫头起来，让她把书房收拾好，然后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出了房门立时有疾风扑向了陈鱼，冷得她直缩了脖子。建康虽处在江南，却也是四季分明的，冬天也会下雪，夏季也会闷湿，呼吸惯了北方干燥空气的陈鱼，一时很难适应这湿漉漉的天寒地冻。

咬着牙挺过了第一波的凛冽，陈鱼才迈着步子往东跨院走去。

已经放任四表老爷太久的时间了，这步棋用得本来是可有可无，能成故然是好的，不成也就当日行一善了，帮着他们把“无后为大”的罪名除了，至少能得四表太太的真心感激，对陈鱼来讲就也够了。

如今有了方小文的加入，所以陈鱼对四表老爷的内心所向，开始有了新的期待。

既然他们已经动了心，只是差了发力，那么她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只有将过继子嗣的事情办成了，四表老爷自然就被大表老爷一伙踢出了主力核心的位置，不管站在哪方，都是对她有利的局面，所以陈鱼很乐愿且带着暗爽，颠颠地要去登门拜访。

才走到东间正房，门……在陈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了，吓得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从亏了一双有力地手，托住了她左摇右晃的身子，才使得她免于出丑。

待她站稳，下意识地挣脱了那只手，向后小退一步，微微一福身，轻语道：“多谢大爷……”

陈焱拧着眉见她有礼中透着疏离，心跟着发堵，语气也就冲了起来，“你一个主母出入，怎的连个丫头婆子都不带了？”

陈鱼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中忿忿着：这家伙真是爱没事儿找事儿，如果不是他突然地开门吓人，她又怎么会绊了脚步？又怎么会需要他来扶？真是个碰到就倒霉的主儿……

心中的不满自然不能显露在面上，陈鱼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我的丫头都留在正院里帮着老太爷在照看着容儿，只带过主院来一个，这会儿正在收拾着书房，本来想着到东跨院里看看四表太太的身子怎么样了，想着左右也不出院子，也就没再招呼婆子们跟着，没想到触了大爷的霉头，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下次不会了，请您息怒。”

说完深福一礼，起身就想继续往东而去，却不想陈焱出声阻止，“我有话说，进屋子里我们坐下来谈谈……”

一听这话，陈鱼立时警钟大振，做足了贤淑的样子，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要赶去正院里接容儿，大爷有什么话就在当下说吧。”

陈焱相蹙的眉始终堆在一处，见她一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无奈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前几日遇到了流连欢场时的朋友，为了散散心也为了想探听探听别人夫妻间相处之道，于是就招着几人一同去酒馆里吃了几杯酒。席间陈焱总是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往怎么能拿捏住一个女人上带，那几个纨绔子弟嘻嘻哈哈地笑话过后，也确是说了些听似还算很道理的话。

前前后后陈焱也考虑了几天，本来打算着在她身上用一用，想看看她的冷然到底是绝情还是欲擒故纵，谁想，一遇到了她，竟全都忘记了……这怎么不让刚刚还胸有成竹的陈焱扼腕？

见她脸上已经浮现了不耐，陈焱只得胡乱找个话题来充场面，随口说道：“见过了陈奇？绮玉的滑胎可有查清楚了？”

话才一出口，陈焱的头就跳着疼开了，话题有千千万万个，他却独独地抻了个不能提的事情……

想到了那个已经成型的男胎，心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又看到面前的她一副高高在上，望不可及的样子，陈焱心中的恼恨燃到了头顶，生怕自己又做出什么后悔的事情来，也怕在失去理智后说些再也无法挽回的话，索性就甩袖回了房。

陈鱼莫明其妙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心中难免地嘀咕着：自己准备的话还没说出口，陈焱就明白了？啥时候他们有了这般高度的默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