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
作者:Olga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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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拉缪
“笃笃”的叩门声将凌霄从美梦中吵醒。
“沈公子,你醒了没有?”一个柔美的女声。
凌霄睡眼惺忪,望着头顶素白的床幔,愣神半天才觉醒自己身在何处:“哦,醒了。”
凌霄披衣下床,拉开门,看到昨晚那个服侍小少爷的少女站在门口,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三碟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碗暖黄的玉米粥。
她微微颔首,目光避开凌霄,声音温婉的说道:“昨晚少爷无礼,还请公子莫往心里去,这是早点,公子还是在房内吃罢。”
她特意将早点端来,就是为了让凌霄避开刁蛮的夏苍术,这样细致体贴,让凌霄心头大为感动,忙不迭伸手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指,她白皙的脸上立即飘飞两朵红云,目中含羞。
凌霄顿悟: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男女授受不亲,刚刚的无意之举是吃了小姑娘的豆腐,于是道歉:“无心冒犯了。”
这一挑明,香薷脸上愈发赤红,凌霄刚接过托盘,她转身便往回走,等不及离开凌霄的视线,便小跑起来。
凌霄觉得有趣,合上门,管不得洗漱便坐在床边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凌霄闲逛到店铺。
店内雕梁画栋,宫灯高悬,古色古香。
枣红色整块花梨木中药柜靠墙而立,柜前摆着一张长条形乌黑发亮的包药用的曲尺大柜台,柜台上方的天花板上,悬挂下几盘活络的粗线。
忙着照方抓药的伙计随手拽下粗线,十指翻飞,灵巧的将一味味药材包得方棱出角。
凌霄自幼体弱多病,十岁之前都在爷爷的中药店里度过,她熟悉选药、制药、销售的一切流程,加之她天资聪颖,几乎一看就会。
对面墙壁上,密排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各种丸、散、膏、丹的功效牌。
凌霄凑过去细细研读,心中暗喜:看来这个年代中药还没发展到鼎盛,光是这匾牌中所著的,就有四五处错误,仅凭自己耳濡目染的那一点点中药知识,也混的上个中医大家了。
店堂的另一边立着一块精雕花格的楠木屏风,那天领自己进去的仆人站在屏风旁,每当里面出来一个人,就朗声叫下一个进去,看来里面就是诊所。
林谷注意到了凌霄,便对她说:“沈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凌霄坐在夏研白身边,安静的看着他望闻问切,然后提笔写方。
待病人出去之后,她谦逊的建议:“暑多夹湿,倘若在辛凉解表的方剂里加上一味去湿的药物,效果来的更显著。”
下一位病人被搀扶进来,夏研白似乎有意要考验凌霄,于是让她坐诊。
凌霄不慌不忙观察着来人,眼下是七月流火季节,她却裹着厚厚的棉衣,精神萎靡,双目无神,面色苍白,口唇紫绀。
再望舌象:浮胖娇嫩,苔白水滑,舌边有齿痕。
问及寒热、二便、经产,她回答的声音轻清,静默懒言。
凌霄将她的手平放在脉枕上,指力轻切,转而寻,最后重按。
提笔写方,不假思索,一挥而就。
“沈公子怎么看这病?”夏研白捋着胡须微笑问道。
“病人怕冷,穿衣加被方可缓解,是为恶寒,可见疾入腠理;结合面色晄白,舌形胖大伴齿痕,苔腻湿,为脾虚湿蕴;脉象轻取不应,重按始得,沉实弦长,举按无力,可见气血不足,阴寒内积。由此,可以下方。”凌霄娓娓道来。
夏研白听得笑容渐深,还带着敬佩之情:“可为吾师矣。”
*
“爹爹!”一个瘦小身影蹿了进来。
“术儿。”夏研白摸摸小儿枯黄的头发:“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我跟大人一起来的。”夏苍术笑眯眯的回答。
凌霄听得迷糊,抬眼正对上一双水蓝色的眼眸。
那种蓝,如同她躺在沙漠里,乍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七月的晴空:纯粹剔透,让心中的任何一丝情绪都无从遁隐,浩瀚深邃,包罗万象,又广袤无垠,显现出一种寂寥,它美的让人窒息,无端端便迷失在那一片苍莽的蓝色中,找不到归途。
“大人!”夏研白忙起身恭敬的迎了上去。
凌霄慌乱的收回目光,起身垂手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墨黑的长发流泻过腰,衬着苍白的面色,却不显得憔悴虚弱,只让他愈发寥落,带着些不可亵渎的清高,让人远观仰止。
他全身上下除了腰间佩戴的一块玉石,不再着任何金银珠宝,却比镶金嵌玉更显华贵。
凌霄虽不懂玉,可是看那石头中心散发出一种恍若月光的幽蓝彩晕,玉面流光溢彩,上面浮雕着一株似莲非莲的花朵,刀工细腻传神,入木三分,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只懵懂觉得这玉石肯定十分名贵。
倘若此刻有人告诉凌霄,被奉为“天下所共传之宝”的和氏璧就是这样的材质,她便会更深刻的体会到它的名贵。
有人愿意倾半壁江山只为得到一块成色不足它十分之一的璞石。
它在月光下流泻的彩韵,能让天上的月亮晦暗无光,素来文人骚客竞相赞道“幽光灼灼如秋月,谁信寒色出石中”。
“听闻夏先生寻得良医?”他语气淡然,声音清冽,让人听来寒彻肺腑。
“就是这位沈公子,小小年纪便有惊人的才学。”夏研白将凌霄轻推到身前。
凌霄微窘,迫不得已仰着头跟他对视。
他的睫毛浓密,像是牡丹花中的丝丝蜜蕊,柔柔的覆盖在水蓝色的瞳仁上,轻云蔽月般给人一种迷离的飘渺感。
听完夏研白的介绍,他忽而抬眼望向凌霄,冰冷疏离的眼神让她胸口一闷,泛起一层酸涩。
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眼,便径直走向椅子,优雅的撩开长袍,姿态闲散的坐下。
对于凌霄而言,一眼万年,他经过时空气中浮动的暗香,让她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忧伤。
“前些日子,大人曾差人问我愿不愿意管理‘百草园’,老夫才疏学浅,虚长年岁,这位沈公子倒是当之无愧之选。”
凌霄紧张的注视着那人,可他至始至终不再抬眼打量任何人,阔袖下露出一双修长素净的手,十指纤纤,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让凌霄看得发痴。
他捏玩着腰间佩玉,良久才望向凌霄问道:“你可愿意?”
凌霄被他望得心如撞鹿,脱口而出:“是不是要住到你家里?”
他愣了愣,唇边浮出一丝笑,周身的寒雾瞬间被驱散开一角,泄露出些许温情,旋即收起笑容:“可以这么说。”
凌霄又扭捏纠结起来,自己这么问是不是太直白,还好现在是男儿身,于是轻轻点头。
“明天,我派人来接你。”他起身,向外走去,夏研白躬身相送。
诊室里只剩下凌霄一人兀自站着,愣愣的盯着他坐过的椅子出神。
“沈公子?”香薷站在他面前许久,他却目光空洞,视而不见,不会是中邪了吧?
“恩?”凌霄回过神,见是香薷:“刚刚那人是谁?”
香薷掩嘴偷笑,但凡见过大人真颜的,莫不三魂七魄被勾了去的,只是她不知道连男人也会如此。
笑毕,她认真的解释说:“这位是图坦国的天祭——陀塔拉缪大人,他拥有驱动风的法力,连王都要忌惮他三分,只不过,大人生性凉薄,除了主持祭祀,便是潜心研习我们大汉国的医药,极少涉足那些官宦之事。”
“为什么他的长相跟别人都不一样?”难道他是外星人吗?还会法术?
“大人是陀塔族的,当然跟狄迪族样貌不同。”香薷耐心的开导他。
“什么族跟什么族?”她听得云里雾里,可是急切的想要弄清楚一切。
“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香薷显得十分震惊。
就算是在大汉国,大人的名声也是冠绝一时,天下仰风,再说,随着图坦国的强盛,现在已经是大汉国最大的敌人了。
百年前,图坦要向大汉进贡,以求偏安一隅;百年后,大汉要跟图坦互通有无,以求边境安宁,这才有了十年前夏研白带着毕身所学从大汉都城“帝丘”西迁至此。
“我失忆了。”凌霄说的恳切。
经过香薷慢条斯理的讲解,凌霄终于明白了当前的局势:
现下,天下被一分为二,东大汉,西图坦,凌霄现在在图坦国的帝都“烙轩”。
图坦国大致分为狄迪族和陀塔族。
狄迪族,便是满大街看到的那些红发红眼,身材魁梧的人种,他们能征善战,以武力称雄于世;
而陀塔族居住在雪原,黑发蓝眸,身材高挑,男女都长得莺惭燕妒。
*
第二天大早,香薷便来请凌霄。
凌霄只包了一件碎花小吊带,两袖清风的随来人进府。
恢弘的门庭,戒备森严的门禁,反复的核对盘查,让凌霄深深感觉到一入侯门深似海。
香薷神态自若,对于种种程序了熟于心。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凌霄不解的问。
“少爷四岁的时候便被送进了府中,我跟随少爷住在这里也有六年了,怎能不熟悉。”香薷略微骄傲的说道。
“你说,夏苍术有十一岁了!”他看上去最多六岁的样子。
“恩。”香薷肯定的点头:“少爷是木槿花开的时候生的,再过几个月就够十二岁了。”
“老爷为什么会把他送到这来?”
“少爷自幼体弱,老爷是想要借大人的灵气保佑他平安长大,这就是宿养。”
进入府中,凌霄被气势宏大的建筑群震慑了,殿堂绵延一眼望不到尽头,“弥山跨谷,复道相属”。
“大人的官职很大吗?”凌霄像是没见过世面,东瞅瞅西望望。
香薷听到她的无心之语,掩着嘴噗嗤笑了起来:“大人是图坦国的天祭,地位仅次于神祭,他有世袭的法力,司风。你说他的官大不大?”
“那神祭是国王么?他有法力吗?”若没有,大人岂不是功高盖主了?性命堪忧。
“神祭就是王,他也有世袭的法力,司火。”
气势恢宏的宫殿已经让凌霄叹为观止了,见识了百草园,她又一次震撼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在沙漠中。
这个园子囊括了凌霄见过的、听过的、认得的、不认得的药草,最不可置信的是,所有植株都欣欣向荣:开花的,灼灼其华;结果的,硕果累累;长叶的,枝繁叶茂。
中医向来有“道地药材”一说:指特定的药品,必须在特定环境和气候等诸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才能形成的产地适宜、品种优良、产量高、炮制考究、疗效突出、带有地域性特点的药材,比如说川乌,藏红花,云三七,辽细辛、关防风。
可是这个园子里的每一味药材都长势良好,实在是神奇。
凌霄蹲下,捏起一撮泥土,搓了搓,顺着小径巡行一圈,不禁喟叹:小小园子内藏乾坤,东南西北四方竟然自成一格,就好像一个地球村,囊括了寒、热、温、凉、暑、湿、燥、热各种气候地理环境。
凌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将每一寸土地,每一株植物都捣鼓个遍,在园中流连忘返,直到身后有一个微凉的声音响起:“你在找什么?”
他站在园中很久了,久到太阳偏西,皓月当空,可是花草间翻蹿的身影一直彷如无人的专注于地面。
她时而半蹲,时而俯身,时而展颜浅笑,时而凝眉默想。
水银般的月华投射在她颈间,勾勒出一弯柔美的弧度,当她整个人蹲伏在草间时,细弱的不盈一握,让人凭空生出几分怜惜。
凌霄闻声回头,黑暗掩去了脸上的紧张与惊喜,可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心底的情绪:“我,只是随便看看。”
他忍不住轻笑。
月光下,他的白衣浮出一层淡淡的银光,纤尘不染;唇畔笑意隐隐,如同夕阳投射在水面的溶溶微光;眼眸似水光潋滟的一泓湖水,幽幽的递给她一个飘忽的眼神,让凌霄移不开眼睛。
“早点回去歇着吧。”声息低沉,缱绻着些微的落寞,说罢负手离开,留给她一个清冷的背影。
凌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心中莫名的烦热焦躁,干脆起身推开床头的格窗,让夜风吹进房里。
托腮凝视辽阔夜空中的那轮孤月:霁月光如练,酷似谁的眼神,在凌霄心中轻划下细细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