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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逐月

作者:偌非 | 分类:言情 | 字数:48.1万

127.一片丹心成黑血

书名:飞花逐月 作者:偌非 字数:3713 更新时间:2024-10-10 22:32:39

宛婆婆自去拿了衣裳回来, 飞花挥手让她出去,自己穿戴齐整,走出房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 雨停了, 碧空如洗,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香气。

飞花随着宛婆婆走到正堂, 跪在师父面前, 一改平素的恭谨,略显倨傲的跪在那,并不言语。

暗月在上面俯视跪在地上的飞花突然笑了起来。

“我的好徒儿, 昨夜可好?”

“还——好。”

“嗯,为师给你个新任务, 完成这个你就可以接掌我暗月教。”

“是!”

“暗杀易清扬!”

“遵命!”

“少主另有新的任务, 任务完成, 你们就可以团聚,现在收拾准备动身。”

“是!”

机械僵硬却无恭谨之色, 一张脸失去了温度,略显倨傲。暗月没有追究,只是挥手示意她退下,飞花敛衽一礼,抬腿走了出去。

一叶小舟顺流漂下, 飞花长发披散, 只是用帮着一根紫色的雪纺纱的带子。一袭丁香紫色上襦, 丁香紫色洒满了银线明纹织就的蝴蝶纱裙, 夏日暖阳融融, 清风拂过,一只只银色的蝴蝶在裙裾上闪耀, 轻盈起舞,却像是在孤独企盼抓住不可知的希望。

飞花从来没这样感觉冷过,心不时地揪紧。她倔强而冷漠地站在船头,长箫在口,悠悠吹起【长相思】,声音凄清悠缓忧伤。恍惚江水中现出澈那温润如玉的俊逸脸庞向着她微微笑着,正是自己曾经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一阵暖风吹过,吹皱了一江碧水。那张自己曾经热烈企盼可以日日抚摸的脸渐渐的皱了起来,点点碎了开来,缓缓慢慢缓缓慢慢地沉了下去。飞花只听见自己的心“咔嚓、咔嚓”的一片一片碎裂开来,再也没有机会粘合。暖阳融融,层层涟漪泛起点点金光,江面风景秀丽如此美不胜收,却是离她如此的遥远。岁月靖好,却与她再无关系,从此再也没有了“可缓缓归矣。”的机会。

宛婆婆划船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来,飞花斜睨着那只木桨,凄凉一笑。于她——生命也不过是像这握在别人手中的桨,从没有给过她机会自己划向想要去的地方,她这一生再算计也到不了她梦里妄想的清和世界。

天下虽大,只是无处可以容她,哪里能安放她的青春。

师傅设计了一局死棋,她只是那枚注定被放弃的棋子,根本没有生路。饶是她谨慎小心,却不过是颗早就被摒弃的棋子。师傅是不是在她的锦绣华庭中恣意大笑,她这个被使用的木头已经失去了价值了。

身体似乎还在隐隐做痛,一滴一滴的血顺着唇角洇湿开来,沿着萧管蚰蜒前进,箫声顿时沉闷起来,变了音色。血流过萧管滴嗒一声,滴嗒又一声跌落在小舟上,在船板上炸开了一朵朵刺眼的红花。飞花只觉胸臆间烦闷异常,终于压制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箫声终于呜咽一声停了下来。

“小姐,小姐!”宛婆婆手一抖,弃了桨,急忙走了过来,关切地看着飞花,似乎很是心疼。小舟无人驾偮,一时打了横,随着水流东漂一下,西荡一下,飘忽不定。

“小姐,你没事吧?”宛婆婆一脸的沟壑,神情却似乎很是忧伤。

“你说呢?宛婆婆!”飞花扬起唇角,软言软语地说着。顺手点了自己胸前几大穴。

“飞儿!”宛婆婆说着手按在飞花的背后要运功。

飞花伸出左手握住宛婆婆的手,伸开纤纤如玉的手指慢慢地摩挲婆婆的干枯的手,笑了起来。

“婆婆。”

“老奴在!”

“婆婆曾经声名赫赫,恣意江湖,居然以地缺之躯甘愿伺候飞花,我真是感激不尽,已经十几年了呀?”飞花说着坐了下来,手却依然拉着宛婆婆的左手不放,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宛婆婆的身上。

宛婆婆的脸不自主地抽搐了下,拿起右手轻轻地抚摸飞花的青丝,居然一脸的慈爱,眼神温和。

“禀小姐,已经十三年三个月零七天了。”

“哦?十三年三个月零七天。不对吧?”飞花的声音依旧绵软,却清冷了起来。

宛婆婆一抖,手离开了飞花的长发,紧紧握住右拳直至骨节发白。眼睛中却闪出了恐惧的光泽。

飞花依然温柔地拿着冰凉的手指不住地抚摸宛婆婆的手,似乎想要摊平皱褶。

“婆婆,咱们在一起已经这么久了,飞儿几乎把您当成了亲祖母了。怎么您也骗我呢?”

言语温柔,手中已经着力,瞬息点了宛婆婆十余处大穴,泄了她的功力。宛婆婆身子一直僵硬在当场,手用力地握着,眼底一片恻然,冷汗一颗一颗浸了出来,睦睦暖阳下晶莹地闪烁。

“昨天红烛中下毒的人是你,地缺。飞儿的命捏在师傅手里,即便我未中毒,飞儿也不敢轻举妄动。没有把握的事我从不做,这不是你教我的么?我敢不陪他上床么,师傅和婆婆敢是高估了飞花了?”

“飞……飞儿!”

“不用握拳,即便我不泄了你的功力,你在我手底也过不了三个回合。咱们祖孙二人好好聊聊。我不想杀你!”

宛婆婆象了中了蛊一般听话地坐下,耷拉着脑袋一点气力没有。

“地缺,你伺候我的时间是十四年一个月吧?天残伺候逐月公子十四年一个月了,他的记性尚如此好,怎地婆婆年老体衰健忘了?”

宛婆婆的身子顿时象暮秋的未凋的秋叶般瑟瑟抖了起来,衣裳与肌肤细细碎碎地摩擦声在她耳边竟如此刺耳。飞花伸手点在宛婆婆的额头,一股寒气倏地窜入她的体内,宛婆婆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婆婆,我不想杀你。十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说!”

“飞儿——”宛婆婆绝望地叫了起来。

“飞儿?飞儿?哼哼!对付不了师傅我还对付不了你?绝子汤是你亲手熬的吧?”

“不——不——飞儿——我——不想的!”宛婆婆老泪纵横,喷涌而出,顺着高高的颧下恣意流淌,在脸颊上的沟沟壑壑内往来横穿滴落在胸前。

“说,我是谁?他是谁?”

“飞儿,飞儿!”

“你知道——”飞花合起中指和食指点在她的额头,“别逼我杀你!”

“飞儿,你!”

“我姓易,是不是?”飞花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一字一血,就是这从心底硬生生挖出的她不敢承认又想知道事实的几个字,象是剜了心上的一团血肉般鲜血淋漓模糊,心痛如齑粉。禁不住又喷出一口鲜血,眼底冰冷绝望。

宛婆婆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眼神,那深处已是一片死色。飞花已经多少年没有流露过痛苦与哀伤了,她从来只见飞花的谈笑风生,只见飞花的聪明伶俐与阴狠毒辣,却不曾见过她有什么心事。却原来——却原来她埋的如此深。

“我说过我不杀你。”飞花眼睛一闭,紧咬樱唇,一只手捏住竹箫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飞儿——”

“说了以后你就走吧。冲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我不杀你!自生自灭去吧,本教的毒霸道,能否解了你身上的毒,就看你的造化。”

“好,飞儿,婆婆告诉你,婆婆都告诉你,可怜的孩子——”

宛婆婆留着泪颤抖着手摩挲飞花的手,飞花任由她拉着,一动未动。

“我老了,也没有几天好活了。婆婆再帮你梳次头发吧。”说着拿出一只精致的木梳,解开飞花头上的缎带,用心地梳理起来。

“梳子没毒,小姐放心。”飞花一震,却一句话没说。

宛婆婆细心地又梳理一遍,帮她挽了个精致的发髻,然后瑟瑟索索地掏出一只银簪,虽是银簪,上面却精致地雕刻了一只凤凰,凤凰的眼睛用了漆黑的宝石点着,嘴巴下噙着一串珍珠流苏。

飞花依旧沉默地看着,任由宛婆婆插进了她的发间。

做完这一切,宛婆婆又仔细端详了片刻。“飞儿天姿国色,本来该是锦衣玉食的命啊。唉——”

……

“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飞花听了宛婆婆的话眼眶几乎瞪裂。

手一抖,掐住宛婆婆的脖子。

“我本来想放过你,你这时候还敢骗我?我掐死你!”手下一寸寸收紧,宛婆婆几乎听到骨头一点点碎裂的声音,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了活着的最后一句话。

“飞儿,离开这里吧,走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婆婆爱你!我真的把你当成了……”

身子一软,宛婆婆瘫倒在仓内。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飞花浑身颤抖,跌倒在船板上,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失神地坐在船上,面色欺霜胜雪。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开始飘起了细雨,烟雨中一只小船孤伶伶地顺水飘荡,没有方向,也没有将来。

绵密地雨丝清凉凉地打在飞花的头上,脸上,天地间一片苍茫,雨丝勾织了一张避无可避的网,将她深深深深地网在中央,她却像是被困住的飞蛾,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的紧,再也没了生路。

家在哪?父母是谁?兄弟怎样?姐妹如何?都与她何干?师傅原来并没有全骗她,她是那个被放弃被抛弃的孩子,她是不祥之人。这个世上没有人爱她,没有人可怜她。她是谁的负累,谁的包袱?

她有什么罪过?为什么从稚子婴儿起她的运气已经弥失殆尽。茫茫红尘中她竟无一人可以倚,无一人给她一丝温暖。

为什么要她承担这样的恶果?天地之大竟真的不会容她,许是她活着就是一个错误?枉她这三年胆战心惊细细谋划要替双亲报仇,谁是父?那把持了剑要杀她的男子?谁是母,那双伸了手要扼断她脖项的绝色佳人?

“逐月!逐月!逐月!你——你居然是——”

父非父兮父若何?只见长剑穿胸过

母非母兮母若何?柔荑一双喉间扼

一十六年夜夜扰,我今狂笑梦魇歌

兄非兄兮兄若何?焚心烈焰无处躲

兄非成兄双生子,红烛滴尽泪成河。

亲不亲兮命何薄?飞花片片皆冤孽。

我恨苍天多捉弄,一点丹心成黑血。

阿鼻地狱也长啸,而今与世终决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飞花仰天凄凉大笑,这局棋局里她就是那枚死棋了?

当她猜到谜底,才发现,一切都已经过去,岁月早已变换谜题,而她却是这段过往里最大的输家。逐月最起码宝马轻裘,被人宠爱过;她呢,不过是一条等着主人施舍残羹冷炙的卑微的犬,为了一根未知的骨头东奔西窜,自以为是。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她却连自己落子的机会都没有。

鲜血从胸臆间喷薄而出,染尽薄衫。手一翻,竹萧用力刺向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