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不得·画瓷
作者:池灵筠 | 分类:言情 | 字数:1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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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玲珑彩-8
我没再说话,陪着她站在窗边看雨。
斜织交错的雨丝偶尔会飘入窗内,沾在脸上。垂眸看见她搭在窗台上的手,纤细柔软不盈一握。我的心跳又厉害了,想试探她的反应,却又怕她受惊。
我该怎么办呢?一只手犹豫地悬起来,纠结着。
这时候,一把伞闯入了雨景中。
是齐安,他举着伞来接我,说:“公子,该回去了。”
我只好收回了手,“何不等雨停了再走?”
齐安似乎知道他来的不是时候,小声说:“咱们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吗?”
我抬头瞥他一眼,问:“哪儿来的伞?”
齐安答:“是问芳姨借的。”
我随手拿了过来,原本是大红色的油纸伞,褪了色,伞柄上挂着一条穗子,穗子当中嵌着精致小巧的瓷葫芦。别看小,却是上好的青花。我窃喜,回头问丝绦:“是你的伞?”
她点头。
我于是决定跟齐安走了,趁雨还未停。把她的伞带走,日后也有借口来还。
想起白蛇的故事,一把伞作了定情信物,而且我同许仙一样在爱慕的女子面前怯懦。
真是舍不得走,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还能看见丝绦站在窗边的身影。
雨水顺着地势流淌,地面上坑坑洼洼,我没注意脚下,不一会就湿了鞋。觉得脚底凉意袭上来,但心头很热。
雨声越来越大,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回畅春园。
本来应该先去和母后说说话,我却只令人去报了,匆匆回去寝殿,交代齐安将那柄伞架在窗下,晾干了再收。然后进了床帏,叫宫女替我脱去湿了的鞋袜。
这宫女是畅春园的人,面生。偏偏她头上别了朵玉兰花,我心里痒痒的,错开视线不再看她。
薄薄的褥子上面绣着缠枝花、并蒂莲,我无意识唤了两声“如嫔”,宫女的动作顿了一下,小声回道:“万岁,如嫔娘娘已经回宫了。”
“哦……”我记起来母后责她侍奉不力,回宫思过去了。明明外头在下雨,我却觉得燥热,严肃地对齐安说,“去,去召丽妃来。”
齐安先压低嗓子反问了一声:“侍寝?”
我瞪他一眼,表示被猜中了心思龙颜不悦。
齐安垂着头道:“恐怕丽妃不方便,皇上,不如宣其他妃嫔。”
其他妃嫔,我抚着额头想了好久,想不起几个面熟的人来。
难得有兴致要翻一回牌子,只恨畅春园里没有备上绿头签。后宫偌大,我却只记住了一后、一妃、二嫔,剩下的实在陌生,于是宣了吉嫔。
不知何时停了雨,薄云依稀遮住微亮的弦月。
我头一回留意吉嫔身上有股幽香,原来她腕上挂着一串檀木佛珠。磨得光滑了,不像新的。我微微喘着气,捉起她的手问:“哪儿来的?”
她将脸从阴暗处转出来,胆怯地对着我,半垂着眼睑说:“是……臣妾的阿妈留下来的。”
吉嫔的身世说来有些复杂。夏褚两国交好的时候,曾有过一次联姻,夏国在宗亲王族中选出一名女子与褚国和亲,嫁给了褚国的一位王爷,二人生有一女,便是吉嫔的母亲——禾兴郡主。战乱之时,禾兴郡主被夏军接回了夏国,因为有一半汉人血统被族人排挤,后来嫁给一位年轻的将军,生下吉嫔后不久就去世了。
那位将军姓甯,就是甯太妃的胞弟,早年就被摄政王调去戍边。所以吉嫔自幼跟随甯太妃在宫里长大,最后顺理成章当了我的妃嫔。母后不满意她,因为她既有汉人血统,又是甯太妃的侄女。我听母后的话,极少临幸她。
这次要不是我吃知了连累了如嫔,恐怕也想不起她来。
我歪着头看她,轻轻拨弄那串佛珠,问:“你还记得你阿妈的样子么?”
“那时候太小了,不记得。”
“这佛珠是她在中原所得吧?”
吉嫔的目光有些闪躲,像是很怕我。心虚才会害怕吧?
我强行捏起她的下巴,“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吉嫔紧张地咬了咬嘴唇,裹着褥子爬起来就在矮榻上朝我下跪,“皇上恕罪。”
“朕并不想要你跪,且说说你为何慌张。”
“这是……褚国皇帝御赐之物。”
我哑然失笑,将她拉到身边,“这样的实话可别再说了。”
“臣妾知道此物贴身戴着不妥,但是阿妈去得早,只留下这个……”
“嘘,这个秘密,朕替你保守。”我用手指将她的唇压下,看着她的模样,脑海里晃出另一张容颜。其实吉嫔长得颇有几分味道,小鼻小口,柳眉大眼,一半像汉人,一半像夏人。
齐安又在外面催我去用膳,大概母后已经等不耐烦了。
其实她自己先用膳就是,不必等我。不过她一定有别的事,并非请我去用膳那么简单。
梳洗之后,我带着吉嫔一道去了。
雨后的空气清凉潮湿,身上也有潮腻之感。我不是很想吃东西,老是惦记着那把伞。
可是母后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不仅是为我,吉嫔也有份。我以为母后看见吉嫔会不高兴,出乎我的意料,她从未这样温和地对吉嫔说过话。
我面前都是补肾益精的膳食,母后真是考虑得太周全了,令我不好意思。
看来只要能为我生孩子,母后才不管那个人她喜不喜欢。
几个人和和气气吃了会,母后突然问:“皇上,前几天进园子来捉蝉的那几个孩子要如何处置?”
我一惊,将筷子放下,“嗯?他们还被关着么?”
“他们冒犯了皇上,自然是有罪的。”
“不,这和他们没关系。”我忙跟母后解释,“那天朕听着蝉鸣觉得心烦,便叫人进来捉蝉了。而后听闻百姓可以炸蝉来吃,朕也想试一试,如今也安然无恙,牵连的那些人就放了罢。”
“皇上的龙体关乎江山社稷,怎么能与平民百姓相提并论?若想不牵连旁人,皇上首先要懂得保重自己。”母后说罢,往我面前的一罐汤里瞥了两眼。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我深吸口气,低头喝汤,在母后看来,我的龙体关乎子嗣,于是这才是重中之重。
但是我怎么能告诉她我抵触床第之欢的原因不在龙体。
我怎么能告诉她对着女子的胴体时我会想起一些可怕的事,然后胆怯退缩了。
这桩心事除了丽妃,再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