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颜如玉
作者:七里红妆 | 分类:言情 | 字数:18.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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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春色入窗帏,最最情人节
正月十五, 上元灯节。
那一年仿佛是最最自出生到现在最冷的一个年月。
鹅毛般的雪花整片整片地下,一路铺得满地都是雪白,偶有顽皮小儿嬉闹着自路中央颠跑而过, 留下一连串的细小脚印, 仿佛在平白的纸张里盛开出一朵朵极美的花。
因昨夜宿醉, 晨起时稍晚了几分, 最最披上衣衫打开小窗往外面张望了一会儿, 一眼便见满地都是昨夜留存的爆竹碎片,相较正月里的热闹,显得有些凄凉。
洗脸出了房门, 最最下楼在堂屋中央的桌边翘腿坐下,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还没喝几口就看见七娘一路怒气冲冲地自后屋出来, 看见闲适坐在桌边的最最只越发的着恼, 一插腰行至他身前便点着他的鼻子责骂:“你个死懒鬼,给你吃给你住, 不干活不接客就只知道睡,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
最最原本并不在意这般的责骂,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忍不住回嘴道:“骂我做什么,有本事再去找个床上功夫更上手的来伺候你家恩客大爷?”
“你!”七娘被他堵得仿似噎着, 整张脸被涨得通红, 只伸出手指来一抖一抖地指着他, 一径地喃喃自语, “反了反了……”
最最不理, 兀自又倒了一杯茶刚要喝,突然自屋外莽莽撞撞地冲进一个人来, 逮着最最便握着他的手腕往外面拖,一边拖一边高声地回头喊:“娘,最最今天借给我。”
“臭小子你要干什么?给我回来!”七娘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待得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只见两人的衣角一晃便消失在了大门口。
“喂,禄小鬼,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再过一会我们院里可要开门接客了。”一路被拉扯着奔至一个僻静的角落,最最累得直喘粗气,一边说着拄着膝盖底下头去,细嫩的两颊染上一层纤薄的红晕。
“最最,你今天不要去接那劳什子的客了。”
怎么都是被娘宠着的孩子,不似最最那般身子弱,相较之下禄龄跑了那么远的路却是连气都不喘,只是大半张的脸都隐在了围巾里,说起话来连声音都变得闷闷的,一张脸红扑扑地被风吹得干涩开裂,他伸手拉了拉最最的袖子继续道:“有我替你挡着,我娘不会将你如何。”
“可我有什么。”最最抬眸白了他一眼,话语间隐隐含了厌恶。
“什么意思?”禄龄犹是未觉察出他眼中的情绪,只愣了愣问道。
“‘上仙院’头牌小倌最最,”最最转过身来,单手抱肘耐下心来掐指给禄龄算起账来,“陪喝茶五两银子,陪唱歌弹琴十两银子,陪吃陪喝二十两银子,□□一觉五十两银子,我一天有那么多的时间,整好可以把这些事情都干完,加在一起一共是八十五两银子,你轻而易举就让我今天不要接客,那么多银子谁陪给我?”
禄龄闻言垂下眼去,伸出手指一点一点地细细算。
“你不用算了。”最最嗤笑一声,枣色的柔软长发被凉风拂得凌乱,“再怎么算也是算不好的。”
禄龄不恼,只抬起眼看着他坚定道:“没关系,这些我银子我一定尽数陪给你。”
“那么好,就算银子的问题解决了,”最最微微俯下身去,凑近禄龄的耳边道,“可是你说你娘那里你能替我挡着,当然没错啊,她是不会骂你,但你能保证她不会骂我么?一个多年没有男人滋润的女人,发起脾气来可不要太凶哦~”尾音特特拉长。
毕竟再怎么粗枝大叶也是有心的,如此明显的厌恶禄龄亦能觉察得到,可还是底下头去自怀间掏出一包东西,声音却较方才轻了许多:“你放心,不会占用你多长时间,我今日找你来,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还想找我帮忙?”最最不屑,站直了乜眼瞧他,“那些无聊的忙我可不一定会帮你。”
“喏。”禄龄转身走到一边的石桌上,摊开方才从怀里掏出的包裹,里面竟是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只是想请你帮我写几个字罢了。”
最最心道果真是无聊的忙,这种事情找谁不好偏偏要来找他,一时站在原地不愿动。
禄龄立于桌边看了看他,眼神里透出几分忧意,沉下脸道:“今日不写,你可莫要后悔。”
“你的事情,我后悔什么?”终还是有些不忍,最最犹豫了一下,放开一直抱在胸前的手,走上前去轻慢道,“说吧,要我写什么?”
禄龄见状连忙转身拾笔蘸饱了墨汁递给他,又抬手将纸张平整地铺开,一字一句地道:“你就写:今夜日暮,淮水桥头见。”
最最提笔欲依言写下,突然又停了下来,抬眼将他上下打量:“哟,约会姑娘家?”
禄龄脸色一红,皱了皱眉催促他道:“你只管写。”
“不对呀,今天是上月灯节,确实是个约会姑娘家的日子。”最最歇笔,抬手一摸下巴对禄龄促狭道,“说吧禄小鬼,你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禄龄急了,继续推着他的手催促:“这不是写给姑娘家的,你快写啊!”
“不是写给姑娘家的!”最最大吃一惊,转脸看着禄龄咽了口唾沫,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
“对呀,”禄龄脸色越发的红,仿似自暴自弃,只飞速道,“我和你一个癖好,你待我何?”
最最“噗——”地一口喷笑出声,转眼见禄龄竟然黑了脸,连忙闭上嘴巴憋着,一边转头继续写字一边耸起了肩膀。
好容易写玩那几个字,最最就差没憋出内伤来,直起身子稳了稳情绪才转身将那张纸交给他,又遵嘱道:“拿好别丢了。”
禄龄小心翼翼地接了,仔细叠好装进衣袖里,仿佛对待一个宝。
最最见他如此又想笑,却还是忍住了:“再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禄龄点点头。
最最见状不置一言,立刻转身就走。
“哎……等一等!”身后一传来一阵呼喊。
“又有什么事啊?”最最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禄龄急匆匆地追上来,自怀中掏出一条丝绢递给他:“差一点给忘了,这是你的吧。”
最最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立刻变了脸色:“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那是一条白色的丝绢,边角微微泛黄,明显有年月一轮一轮碾过的痕迹,上头用红色丝线清清楚楚地绣着两排字:
春意入窗阑,灭烛解衣衫。
嬉笑床帏里,蕙香芳满天。
那是……那是那一年上元节,他写给柳哥哥的诗啊!
最最握在手中,眼眶一时变得湿红,连着身子都开始颤抖。
“是我在后院捡到的,知道是你的,所以才拿来送还给你,你可要藏好,以后再丢了被别人捡到,指不定会被扔到哪里。”禄龄站在一边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最最抬起脸来,一晃便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禄龄转身离开,清润的声音依旧远远地传来,“记得你今天归我,晚上千万莫要去接客。”
*^__^*
事实上最最今天一天都再没有心情接客。
每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都值得用来回忆。
今天正是他和柳哥哥相识五周年的日子,只是五年过去了,他那个上京赶考的柳哥哥,信誓旦旦说要他等他回来接他的柳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秦淮河的夜景总是如此艳丽亮,鲜鲜明明地充满奢靡的气息。
而今夜的景色却是越发的灼眼,一盏一盏的花灯排满了整条淮河,有灯光倒映在河间,仿佛容纳了属于整个天空的星辰。
最最倚窗拄肘痴看夜色,目光滞留在那湖间粼粼的月华里。
一样的河,一样的景致,不一样的是河边携手信步的人。
犹记那亦是多年前的某个月夜,有人在秦淮河边的青枝绵柳下轻执了他的手,五官在黑夜里不甚明晰,双目却炫亮如满天的辰星,淡然的月色散了一肩一脸。那少年就这样微俯了身在他的脸侧耳语,细声呢喃如歌鸣琴瑟,他说:“最最,我许你一辈子的幸福。”
想着便又模糊了眼眶,抬手刚想擦泪,忽听见楼下有人放声高呼:“最最——最最——”
最最连忙低首去瞧,却见禄龄正站在楼底,一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一手不停地朝他挥舞:“快下来啊,带你去看好东西。”
最最这次没有拒绝,胡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倾身对他道:“你等一下!”
说罢转身匆匆地下楼,出门前犹豫了一下,退回来在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飞快地奔下了楼去。
一至楼底便被禄龄执起了手,急匆匆拉着他往人群里钻:“快点,就要来不及。”
“你又要干什么?”最最根本搞不清这男孩子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日日都那么地有活力,仿佛全世界人的劲头都没有他足。
“跟我来就是了。”禄龄不答,一路拉着他东窜西跑,在人群里七拐八拐。
近在眼前的花灯比远瞧要好看得多,因着脚步飞快而在眼角倒退。
最最逐渐体力不支,夜夜的笙歌让他的身子不似原来那般健康,只多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他一边喘气一边对禄龄道:“你行了吧,别折腾我一把老骨头。”
“谁说你是老骨头?”禄龄继续疾步地奔走。
“那么好的夜色,那么美的花灯,你难道不想看看么?”最最欲图阻止。
“有更好看的东西等着你。
禄龄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转身朝他露出笑颜:“到了。”
“到了?”最最疑惑,转而放眼去瞧。
秦淮小桥,那是花灯未及的地方,不如方才那般人声鼎沸,光线也微有些昏暗,视线所及的桥头,正有一个人负手而立,见着有人到来,即刻转过了身,朝这边露出温柔的笑意。
那个人一身白衫,长发翩然,潇洒卓约的风姿一如五年以前。
最最瞬间湿了眼眶。
“去吧。”禄龄推了推他,“我已经将你白日里写的字送给他,他现在是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了,好不容易来这巡查民情,想见他一面可真难。”
最最不说话,只含泪死死盯着桥头。
“你放心,他还记得你哦!”禄龄继续在他耳边笑,“我们在昨天便约好了要给你惊喜。”
最最还是不说话。
“我娘那边,你就放永远的心吧,我和你的柳哥哥已经帮你赎身……”话还未说完便被最最一把拥在了怀里。
禄龄一愣,随即又笑,眼眶也是红红的,只拍了拍他的背道:“最最,你真矫情,要抱也不该抱我。”
“因为你软软的抱起来舒服啊!”最最轻笑一声退开,抬手捏了捏禄龄脸,“谢谢你。”
“不用谢,最重要的是以后要幸福。”禄龄笑得纯真,“快去吧,他还在等你。”
最最转目看了看桥头,止不住的眼泪又要滑落,却生生被他忍住,低头自袖子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禄龄:“这个是给你的,早晚在脸上涂一次,皮肤就不会再干燥开裂了。”
禄龄点点头接过:“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最最退后一步。
“再见,”禄龄笑笑,又想起什么似的马上改口,“不对,以后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最最后退一步挥了挥手。
禄龄点头。
最最再不犹豫,继而转身飞奔。
“保重!”禄龄在他身后喊。
最最一边埋头朝着他的幸福奔跑,一边猛力地点头。
眼泪一瞬便失控如断线的水珠,最最只默默地在心里念着:你也要保重,禄龄。
要记得这是属于我们的情人节。
善良的你,也请千万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