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棺材不掉泪
作者:吞拿鱼王三明治 | 分类:言情 | 字数:25.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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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白色的雪花缓缓落在头上、肩上,一点点的积累起来,没有触感、没有温度。在这漫天一色的荒岭中,少年蜷成一团坐在枯树旁边,双手入袖紧紧抱着膝盖,仿佛要留住仅剩的温暖。积雪厚厚地覆在他的身上、脚边,时不时还会从旁侧那摇摇欲坠的枝干上落下些许。
颜珅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心跳,他需要空气,但是冰冷的雪几乎要封住他的口鼻。他知道,如果能将堆积到嘴边的积雪扒开,呼吸顺畅许多。然而寒冷几乎让他失去了知觉和气力,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皮已经结上了冰,身子从指间开始宛如不似自己的一般,逐渐变得沉重而僵硬……
周围的一切只有黑暗与寂静,全身的知觉全部被肆虐的寒冷夺走,他唯有依靠腹中偶尔蠕动一阵的肠道来确认自己的存活。
他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期冀着所有可能来就他的人,从亲父到曾打眼过的下人。但随着身上的积雪越来越重,绝望也越来越沉的压上胸口。
他虽然只有十四岁,但也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这种痛苦即将达到极限而死亡……会将他解放。他曾经觉得死亡可以有很多方式,记得那时他还是一个被人捧着的少爷,不理会奶妈和侍女的劝说爬上屋顶,望着天空悠然自得的胡思乱想。而现在,当一个人真正的触到了死亡的界限,反而觉得怎样死都没有两样。
他还从未想过死亡的形态,但已经感觉到死亡把他围在怀里。
视觉消失了。触觉也消失了。
声音消失了。思考也消失了。
唯有听觉还听着那曲为自己送终的落雪声。
渐渐的,连落雪声也越来越弱,哀乐似乎也即将一曲终了。
要结束了吗?
我……
“铃,铃”哀乐的终曲是一阵不规律的银铃声。
“沙,沙”缓缓踏雪而来的人每一步都似乎落下深深的脚印。
当两个声响同时停在前方,颜珅勉强抬起眼睑的缝隙中只见到来人衣摆下的一对靴子,往日看不上眼的粗布衣摆在日光下显得如此耀眼。
不知停顿了一瞬还是一世,银铃声微乱靠近,一双带有温度的手开始拍打起他脸上的积雪。
这人是谁,他的手怎会这样暖。
这人是谁,他的银铃怎会响的这样好听。
颜珅不愿就此罢休,使劲全部的力气抬起眼看了上去。
那一眼,那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便永远的刻进了心里。
“我的救命恩人的脸上……”颜珅意识有些模糊,面前的人似乎也离得越发遥远,然而让让人记忆深刻的一点却放大了似的让人挥之不去,他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扬起一地的积雪,“……竟然粘着一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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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如一梦,已是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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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繁华,全天下孰能与京城相提并论。论烦嚣,全京城谁能与西集市争。而烦嚣之中,一个满身罗绮的青年,正静静的拿着一杯酒,在醉鸢楼上俯瞰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
青年自上楼来后便连坐都没坐一下,拿着一杯酒也没少一滴,那双如鹰一般犀利的眼,只是一直望着市集的人群。
杯里的酒水香醇清透,隐隐的映着那张年轻脸庞上的复杂表情。青年精致的脸让人不由得多留意几分,他那修长的眉微扬,眉头却紧紧蹙在一起,脸上略带着激动的神色,却又紧抿着唇。一分的喜,一分的怨,一分的不耐,却是七分的怒。让人猜不透他究竟在喜什么,怨什么,不耐什么又怒些什么,见他盯着一处眼也不眨一下,就有好事的人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可盛世之下,唯有平平无奇的一个市集而已。
忽然一阵脚步声自下而上疾步走来,只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走到青年的身后,轻声道:
“宰相大人,属下已经全部部署妥当。”
看着市集中恍然不知的人,还仍坦坦然的站在摊前带着笑与三姑六婆谈话,年轻的宰相勾起了一丝冷笑。
那书生打扮的男人看上去有二十七八,摊前摆着些摊开的书画与扇子,从文人墨客惯用的山水折扇到夫人小姐喜爱的仕女蒲扇,应有尽有。一把油纸伞一葫芦酒挂在摊旁,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画师。
得到消息的时候,宰相本还在怀疑。这逃的无影无踪让他找了七年也没找到的人,竟会连易容都没有就躲在京城?
而此时一见他的样子,才发现他那副平平和和,慈眉善目的五官,就是他最棒的伪装。
“颜大人?”身旁的侍卫总领低声的请示,打断了青年的走神。
不再迟疑,宰相的视线仍落在市集丝毫不移不偏,仰头将一杯酒饮尽后,一声令下,言简意赅:“上。”
找了七年,也想了七年。既然在雪地里将自己救起,为何将自己托付给一户人家后便一走了之。甚至从此便隐姓埋名,再也没了踪迹。
好在,这七年的混乱思绪终于要理出头绪来了。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的怒容便褪了几分。
这青年便是颜珅,当年那因冤案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独自逃出,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少年。
他并未被上天所抛弃。
宁阳王将他托在了一户人家,一对年老的夫妇收养了他三年。第四年,父亲的冤案得以昭雪,他便写了信给父亲在京城的朝中好友何玉湖何大人。
何玉湖是一个重旧情的人,得知旧友仍有一子尚存,立刻将他接到了京城;他本人也有一子,却待颜珅更如亲子,将他悉心培养。
一路走来,众人的恩情打磨了坎坷。
如今颜珅能二十又一便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今日的风光,这些恩情,点点滴滴,他全部铭记在心。
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那一日雪地中,那个自称陆熙来的小货郎救了他。
小货郎……真可笑。一只飞鸽就能唤来个王爷的小货郎……自己当时年幼,竟没有多想。
也唯有陆熙来——唯有这个不知为何逃之夭夭的恩人,让他的感激大都变成了愤恨。
款步走下醉鸢楼,颜珅冷冷笑着靠近被兵刃围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卖画先生,心里的不痛快顿时舒爽了许多。
陆熙来,今日我要见见,你那叫人看不透的眼里,流露出的是惊,还是喜。
随着他缓步靠近,他面前的侍卫立刻让出条路来,让他走入重围。
“陆熙来,你终于还是让我给找到了啊。”
一秒的停顿。被唤作陆熙来的画师疑惑的歪了歪头,立刻笑脸迎来:“这位大人……您抓错人了。小人姓林,名雁东。”
“林雁东……”作恍然大悟状的点了点头,颜珅一副细细咀嚼的模样,顾自走到了摊前,随手拿起幅画看了看,“不好意思,我想我是抓错人了。”
“大人英明。”见状,那画师哈了哈腰,赶紧昧着良心夸道。
“哼。”异常气恼,颜珅将手里的画轴用力的一甩,突然转过身来,表情突变:“陆熙来!我如今是堂堂宰相,你当我的脑子这七年是倒着长的!!”
书生见他双目一瞪简直堪比阎王动怒,立刻露出了怯懦的表情,紧张的看着颜珅欲言又止。
“你别以为自己真的逃得天衣无缝,我告诉你,我对你知根知底!”颜珅怒气腾腾,一步一步的靠近道,“七年前,你先是从小梁村逃的无影无踪,到了建邺城做了个坑蒙拐骗的算命先生——叫什么郭半仙。一年后,又逃到了金陵,化名游吟,做了个花街柳巷中颇有名气的填词人。……然后中间那几年不知你窜到哪里去了。不过今天,你竟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摆摊卖起画了……陆熙来,这该说是本相运气好呢,还是你胆子大呢!”
距离不过几寸,颜珅的视线直直刺向对方。
完全不同于颜珅的气势凌人,自称林雁东的男人听完双腿乱颤,也不明所以,竟就这样跪了下来:“大人,那叫陆熙来的犯了什么事。小民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书生,靠卖卖字画为生,区区一个读书人,怎会做非法之事呢……请大人明察秋毫,明察秋毫啊!”
长长的一堆废话,倒条理分明,硬是把干系脱了个干干净净。
“你!”颜珅气结,“好你个陆熙来,你竟给我装傻装到底!”说罢便抬起腿一脚踹了过去,将跪在眼前的人踹翻在地之后仍不解气,又连踢了几脚。
“宰相大人饶命,宰相大人饶命!小民真不知啊……”
莫名挨顿揍,男人抱着头是什么书生架子都不管不顾了,哭喊外带滚爬,嘴里不停的告饶。
细细一听,这慌慌张张的告饶也颇有水准,气沉丹田,既聒噪又响亮,这宰相大人四字硬是叫得市集百米开外的人也纷纷侧目。
市集这样的地方,出点事便闹的纷纷扬扬,何况宰相府抓人这种趣事?
见旁观的人群渐渐围起,随行的侍卫总头陈坷连忙将颜珅拦下,在他耳边低声道:
“宰相大人,这里人多眼杂,还是先带回府吧。”
方留意起周围,颜珅强压下一口气。
“带回府!”最后瞪了一眼林雁东,颜珅狠狠的哼了一声,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