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神色忧戚，“天尊最近正在钻研各类返归复本的书籍，就是为了回到原先的状态，眼下看来，三个月的时间，恐怕还远远不够啊！”

“那个贱人！”

浅毓狠狠吐出四个字，眸中恨光乍现，“我去找她要解药，不交出的话，我让她生不如死。”

小童体恤地劝，“始祖为天尊着想，天尊知道了，必定会十分感动，从而更加珍爱始祖，可若始祖有了个三长两短，天尊也不好受呀，甚至会自责，郁郁不可终日。”

浅毓冷冷一哼，“三长两短？贱人就那么一点搭弓放箭的本事，我还怕了她不成。”

袖子一拂，掠出大殿，很快消失在东极。

那尧嬛正对着天尊的画像发痴，浅毓便闯了进去，目欲喷火，“骁灵娘子，解药在什么地方？”

尧嬛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恐惧，却硬着嗓子，“妖女，陛下放你一条生路你还不知足，到我这儿撒野了不成？”

“解——药——”

浅毓伸出手，纤指轻勾，语气阴冷，且含了一股轻渺的意味。

尧嬛抖了一抖，神情是对对方无理取闹的嘲讽，“什么解药？该不是你病了来找我医治吧？”

边说边顺手从墙上取下如意长弓。

浅毓继续丢我的老脸，“你以为，对天尊种下乱花噬心毒，就可以阻止我们行乐了？哈，他正千方百计地解毒，以跟我日夜春宵呢！至于你么，活上个百万年都没有希望。”

“什么？”

尧嬛吃了一惊，“天尊中了乱花噬心毒？这，这怎么可能？又是谁种下的？”

“别狡辩了，看来，该让你领受一点教训，你才会学乖。”

此后的日子，浅毓都是与尧嬛打架，一打打了三个月。

而我也凝聚出了虚体，嫌幻夕魅的空间过于狭窄，千方百计地想要出去，每次都被骚包男毫不留情地破坏，他曲指一弹，怕疼的我只好匆匆缩回来。

“急什么？”他语气清凉，“还不是时候。”

我颇为恨铁不成钢，“那浅毓占了我的躯壳，若是有心破坏，天尊倒是可以将就着用了，可卉娘却是容忍不下半分瑕疵”

“她打算占个几十上百万年，不会破坏。”

天尊淡淡应道。

我涔涔地流下虚汗，声音像是要吃人，“那么，就由不得我亲自去取了。”

凝聚起浑身所有的力量，向幻夕魅体外冲去，孤注一掷，不顾一切。

身体没有了，就没有了心，没有了心，拿什么来爱你？

然而，猝不及防间，出口边缘的结界将我弹了回来，我被大力重新挤压成了饼状。

我呜呜地哭，十分委屈，心中却恨得要命。

“天尊不许，想必是护着那浅毓了。”

“明日黄昏，听到我的召唤，你便去往东极，看一场好戏。”

没有解释，他扔下这句话，便御云离开了。

我凄冷孤独，独自待在一片清风瑞气中发呆。

第二日，另一个熟悉的人来了，却不是天尊。

“卉娘想必是寂寞了，瞧这幻夕魅寒的。”

一只手抚了上来，植株同体感应，有些微的温暖融入体内。

我念着自己的那身皮，忙道，“大帝快些放我出去，我有急事要办。”

“若我放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兰痕款款道，端的一个不言中的暗示。

我自是不能顺着他的意去想的，斟酌了一下，“大帝活了百万年，也足够一把年纪了，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作为回报，卉娘会为大帝寻一位六界至善至美的女子，日夜笙歌做伴，以慰孤独寂寞。”

他一记手指敲在幻夕魅的花瓣上，“倒是宁愿卉娘打骂，生不如死，凄凄度日。”

我大喜过望，“如此甚好，大帝放了我，我便痛打大帝一顿作为补偿，若大帝嫌不过瘾，我便送大帝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周身冷气涌动，我抖了一抖。

花径口，结界陡然撤去，遏制住的压力倾荡无存，我兴高采烈地出了幻夕魅，正正撞到一个宽阔紧实的怀中。

“卉娘……”

兰痕握住我的腰，似在叹息。

他的手温凉，一如当初，照拂我的温度。

那小段时光已经过了百万年，回忆太久远，太缥缈，我有瞬间的失神。

而我丢了躯壳，方才依靠幻夕魅的法术勉力在虚体外结了个壳，已经耗去了大半神力，我冷得不行，凭着本能往他怀里钻，“快，与我一道去收拾浅毓，将我的身体夺回来，这副形体维持不了多久的。”

他沉默不语。

我嗅到一种悲凉的气息，疑惑地抬头看他。

那双风流楚朗的桃花眸正弥着不忍，他终于道，“本来是想，放你出来好生收拾你一顿，可你这般苦命，我也就作罢了，还免不得为你难过一把。”

我才忍不住鄙视他一把，不过是丢了一副壳么，这么一点挫折我乐活担着，也准备借这个机会在浅毓身上施加千百倍的痛苦，以报私仇，他反而受不了了？

我乜了他一眼，将他推开，“大帝若不情愿，卉娘自己去好了。那浅毓法术平庸，一个手指头就可以拿下，动用大帝，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你伤不了她。”

他幽幽望着我，忽然道了一句。

我实在听不下去，招下一朵云来，正准备离开，他握住我的手，很紧，“因为，天尊要娶她。”

这一瞬间，所有的事物，尽成灰烬，所有的色彩，尽归苍白。

我背对着他，怔怔地望着虚空，好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我抬手按住眉心，“刚才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身体一倾就要摔落山崖，他扶住我，我在他怀中缓缓委顿下来。

“天尊，一早就知道浅毓占了你的身体，可他今日黄昏就要娶她过门，整个仙界都收到了请帖。”

他在我耳边道，“也许他每日来看你，不过是个拖延的幌子。”

我感到脸上十分清凉，手摸上去，却没有泪滴。

百万年相伴，哪些岁月容枯了，哪些人事变了，我们都一一见证过，可我如何会想到，你变了心，一朝一夕之间，便不再属于我。

我稳住心绪，缓缓道，“可那浅毓终究还是占着我的壳，他们成亲我可以大度，但壳我还是要要回来的。”

“好，我陪你去。”

他扶起我，我又倒了下去，他俯身抱起我，踏上云端。

我将混乱的思绪理就了一理，昨日他说要我今日黄昏去看戏，原来这就是戏，虽然离黄昏还差半个时辰，但时间已经不重要了。

我问兰痕，“那浅毓扮作我的样子，她是否便可以自由出入东极了？”

“岂只是出入。”兰痕语气似有不忍，却终究说了下去，“她住东极，与天尊是同一个房间。”

我闭上双眼，任冷风吹拂，手指颤抖了一下，冰凉得几乎麻木了。

“若是真的。”我长长吐出一口闷气，“若是真的，那九天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你可以随我去北极，或者，嫁给我。”

他诚恳，声音低柔。

我冷笑，“事实没有亲眼所见，就凭你一面之词么？百万年来，除了我，天尊一向对其它女仙敬而远之，怎地可能就这样，就这样……”

一阵晕眩感袭来，我差点没稳住，栽下云端。

“别说了，你去看看便是，现在估摸着快要拜堂了。”

他握住我的手，有点愤怒。

东极一扫曾经的冷清，上空彩虹交织，光芒相互析折，仙鸟翩翩起舞，衔环相接，笼在仙雾中的殿亭张灯结彩，朦胧而华美，青帝大殿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仙客，张张白玉桌上摆着仙果甜点，琼浆玉液，好一场盛大又热闹的婚礼。

那些个仙人在啧啧称赞，“不曾想百花始祖也有向善规矩的一天，陛下给了她改过自新的机会，造福仙界，也真是大功德一件。”

“是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晚不晚，这卉娘子貌美无人能及，如今又改了性子，与天尊算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新娘子出来了。”

一个小童扯着嗓子喊。

各位仙家自动让开一条道。

虽然九天之上，貌美的女仙数不胜数，然而成婚却是一件罕见的事，新娘子也就显得更稀奇了，毕竟许多仙人在修仙的过程中变得清心寡欲，只是清闲无聊，喜欢看热闹，情爱一事，却是大多数不感兴趣的。

自然，像从蛮荒之中崛起的远古战神，没有经过戒情戒欲的那一关，虽然有些个看起来高冷，却是个十足的骚包男，百万年，几十万年的光阴中更是养得精元充沛，太乙救苦天尊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然而，此刻的我，却没有心情嘲笑。

那披着我的皮的浅毓一身大红嫁衣，从大殿款款走出来，光华明艳，清丽妩媚，顿时引来了一片赞叹。

她勾唇一笑，眼波轻转，众仙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尊仍是一身玄衣，只是那寻常有些苍白的唇该是含了朱丹，红得诱人，虽是清冷地抿着，却妖冶非常。

“呀，天尊怎么不穿红衣？”

有仙家表示抗议。

“红衣不好看。”

他直接了当，也不看身旁的丽人，只是望着虚空，眼眸清凉无波。

我弯下腰来，在云上寻找。

“卉娘，你在找什么？”

“心，我的心去哪儿了？”

我翻着云朵，嘴上道，“心口空荡荡的，让人呼吸困难，也不好站立，你也来找找，我的心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