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记
作者:何霸天 | 分类:仙侠 | 字数:1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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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流产
开元十七年季春,日渐西沉,汨罗江畔,芳草茵茵,游人如织。有一青年人,约二十来岁光景,身形伟岸,外着白衫,搂扶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大腹女子沿江边官道散步。两人耳厮鬓磨,情意绵绵。其后跟着两个布衣小厮,一个端着水壶,一个抱着大衣,引得旁人羡慕不已。
忽地,数蹄翻扬,三十余骑风驰而至,卷起漫天尘土。游人掩鼻四散闪开,更有人破口大骂。冲在最前面的马上之人身形娇小,头上戴着黑色的斗蓬,遮住了脸孔。马腹边悬挂着一口红色小皮箱。
白衫青年与其搂扶的大腹女子闪避不及。大腹女子的胳膊被疾驰而过的小皮箱刮到,猝不及防之下,白衫青年与大腹女子“扑通,扑通”双双滚落水中。已是季春,江水虽不至于冻得剌骨,但落入水中还是很冷的。其后跟随的小厮慌忙跳入水中将两人拉上来。
“痛,君,肚子好疼……”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大腹女子的额上滚落。
马上黑衣人急勒马缰,马蹄飞扬,骏马朝天而立,仰天一声长嘶,荡起马上黑衣人低垂的斗蓬,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是一美貌少女。
那浑身滴水的白衫青年恨恨一瞥,转头朝那两个小厮怒吼道:“周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龙大夫!快,宗保,快给我家娘子披上大衣,回家!”
白衫人说完,什么也不顾了,横抱起他的娘子,和小厮宗保一道急速回奔,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
马上那女子好似很尴尬,呆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左侧马上一位四十来岁中年人见状,侧身在其耳边一阵低咕。这女子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现在情势危急!赵浩南,你在这逗留几日,看看刚刚那是哪家娘子,结果如何。其余人随我加速赶往岳州府,咱们从水路直奔京师。”
“诺。”马上一名年轻人应了一声,调头往龙家里方向奔去。
“驾”,数骑风驰而去。
“老天不开眼啊!龙少爷和龙家娘子都是好人啊,作孽啊……”黑衣人刚走,游人就议论开了,纷纷咒骂这群黑衣人。有好事之人赶紧跑去龙家看热闹。
白衫青年名叫龙慕白,字子白,是湘阴县龙家里龙家祠堂族长龙新安的独苗,前年刚刚乡试中举。被撞的怀孕女子是他的娘子,名唤柳玉兰,是湘阴县柳家里里长柳贤齐(字子思)的掌上明珠。柳玉兰云英待嫁时,因身形娇美、性情温婉、才情横溢而闻名遐迩。去年三月,在其长兄柳文逊的撮合下,碧玉年华,嫁给弱冠中举的龙慕白。
说起龙慕白的岳父柳贤齐家,和龙家一样,都是湘阴县排得上号的大户人家。柳贤齐还有三个儿子。长子名叫柳文逊,字武成,自幼谦虚谨慎,聪慧好学,与龙慕白同年考入县学,同年乡试中举,造就“湘阴双子”的一段佳话。二子名叫柳文成,字武就,开元十五年乡试落第后,落入旁门左道,整日只是练丹修仙。最小的儿子名叫柳文顺,字武安,自小偏好武艺,十二岁那年随父前往河南少林寺,捐赠两千贯香油钱后,被少林寺见闻大师收为俗家弟子,留寺修习武艺。三年后回乡,在柳家整了个练武场,成天舞刀弄枪。
龙家里,位于湘阴县汨罗江南畔。设里之初,只有整整一百户人家。随着时代的变迁,龙家里的居户不断增多。开元十二年,龙家里已有240余户,但绝大部分都是龙家祠堂的人。官府以白水溪为界,将龙家里分为龙家东里和龙家西里,各辖120余户。但人们仍然习惯将龙家东里和龙家西里合称为龙家里。
(在明朝,城里称“坊”、乡里称“里”,城乡结合处称“厢”。)
龙家,是整个龙家里最大的一处宅子,正对着龙家祠堂大门。已是傍晚时分,夜幕虽然尚未降临,但龙家却已是灯火通明。
“龙大夫,孩子怎么样?保得住吗?”龙新安抓住龙大夫的手,焦急地问道。时任龙家祠堂族长的龙新安,一脉单传,仅有龙慕白一个儿子,如今儿媳被人撞伤,孙儿(胎儿)不保,心里早把那肇事之人祖宗十八代逐个问候了一遍。
“族长,小娘子动了胎气,兼之风寒入体,……,唉,孩子怕是……,怕是保不住了。”龙大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我且开副安胎药,让小娘子服下去试试吧。”
柳玉兰服下安胎药后,沉沉睡去。但胎儿终究是没有保下来。
望着妻子小产后苍白的面容,龙慕白强装笑颜,在其床前问寒问暧,悉心安慰,内心却凄苦无比。成婚一年来,龙慕白对这美丽娇羞,大方识体的娇妻无比疼爱,对其腹中胎儿也倾注了无数心血,寄予了深切的期望。突然间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其内心的失落和伤痛可想而知。
在龙慕白的悉心照料下,柳玉兰痊愈得很快。半年后,她再次怀孕,龙慕白喜上眉梢。龙家上下如临大敌,照顾得更加小心仔细。
开元十八年正月初五,龙慕白一家早早围在一起吃晚饭。按照习俗,正月初五是“闹五中”,龙家祠堂族人一般会敲锣打鼓,一家一户上门舞龙送吉祥。族长龙新安是肯定要出场的。是以今日晚饭吃得特别早。
窗外不时传来噼噼啪啪地鞭炮声,柳玉兰面露笑容,想是别人家也准备吃晚饭,以便去闹五中了。她是最后一个吃完饭的,看着离席准备出门的龙慕白,轻轻抚摸着自己尚未突起的肚子,想着已有三个月生命的小东西,觉得非常温馨。突然,她觉得小腹一阵绞痛。伸手一摸,下体全是血。她一声尖叫,晕倒在餐椅上。龙慕白慌忙叫人将她抬上床,并叫张宗保立即去请大夫。
张宗保,原是龙家长年聘请的帮工。龙慕白中了举人后,张宗保便主动投靠龙家,签订了三十年卖身契,作了龙家的奴仆。同样情形的还有周彪和银凤。(《大明律》规定,举人可蓄奴,若庶民之家存养奴婢,杖一百,即放从良。)
龙大夫当时正在厨房烧火,其娘子正在炒菜做饭,听到张宗保述说来意后,匆匆背起药箱赶到龙家。他先给柳玉兰细细把了脉,又详细询问了近日的身体情况,叹息了一声,惋惜地说道:“小娘子流产了!怕是受上次意外流产的影响。象这种情况,以后……以后……,唉!”
听闻此言,犹如晴天霹雳,龙慕白与柳玉兰相视无语,抱头痛哭。望着躺在床上静静流泪的娇妻,龙慕白心如刀割,轻抚着其妻的手喃喃说道:“玉兰,哪怕你不能生下小孩,我也绝不负你。皇天在上,我龙慕白在此对天起誓,今生不再另娶,如违……。”
誓言尚未说完,柳玉兰用纤纤玉手捂住了龙慕白的嘴巴,凄厉地叫道:“不,君,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让奴家不仁不义,让世人耻笑。你不可以这样!”
谁言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龙慕白热泪盈眶,温言软语劝说娇妻好生休息,将养身体。
此后的几个月,龙慕白英雄气短,壮志消沉,终日以酒浇愁,每日喝到烂醉。同年九月,无心温习功课的龙慕白会试不第,草草收场。会试落第犹如雪上加霜,更是使得龙慕白心灰意懒,仿若英雄迟暮,整日愁眉苦叹,人也渐渐削瘦下来。望着不复往日风流萧洒的夫君,柳玉兰心如刀割,暗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夫君留后。
恰在那年十月,龙慕白的从弟龙慕仁(字伯仁,龙慕白从叔龙新胜的儿子,排行第一)病逝,其妻王氏本体弱多病,整日哭涕,产子不足三月便撒手归尘,鹤架西去。其遗子龙剑云被龙慕白和柳玉兰收作义子。
同年十二月,柳玉兰再次怀孕,最终又是毫无征兆的流产。自此,柳玉兰也断了怀孕生子的念头了,将龙剑云当作亲生儿子带养。同时,柳玉兰深知龙新安一脉单传,断不会让他家就此断了香火。再说,她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此消沉下去。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出人头地的。于是,她四处托人说媒,为自己的夫君寻找合适的小妾。(大明律令规定:“庶人,必年四十以上(无子),方许奏选一妾。”士人登科录第后,多易号纳妾。龙慕白开元十五年九月即已乡试中举。)
在父亲龙新安的强制安排和娇妻柳玉兰的温婉劝说下,开元十九年三月和十月,龙慕白无奈两易其号,分别纳湘阴县高家厢磨豆腐的高修平的大女儿高婉清和李家塅里佃户赵四德的女儿赵金娥为妾。
高婉清,小龙慕白六岁,冰肌玉洁,娥眉皓首,美若天仙,兼之性情温婉,被当地人称为“豆腐西施”。龙慕白一见也颇为倾倒,婚后与高婉清的感情也日益升温,恩爱异常。开元二十年三月,高婉清产下一胖小子,浓眉大眼,活泼可爱。
龙新安对这亲生孙子宝贝得紧,抱在怀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光给孙子起名就费尽了他无数心血,翻看了数本经典巨著。因其孙属“剑”字辈,龙新安又指望其长大后任侠儒雅,能文能武,最终借用前朝吴莱《寄董与几》“小榻琴心展,长缨剑胆舒”的诗句,取名龙剑琴。
龙剑琴自小聪明伶俐,活泼乖巧,一岁便能走路、说话,两岁便能背诵唐诗数十首。其娘柳玉兰、姨娘高婉清对他也是宠爱得不得了。
开元二十二年三月,龙剑琴两岁时,赵金娥产下一子,取名龙剑鸣;同年十月,高婉清产下一女,取名龙剑姝。
龙慕白娇妻美妾,子女双全,自是志得意满,重新拿起书卷,用心攻读,以期他日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