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娘紧紧抿着嘴，好半天才道：“我会慢慢改变它，只要我有足够的权力……难道你不是这样一步一步来的么？为什么你曾沉迷于虚幻，自己不知道么？”

“呵……现实有我公孙玖，却不仅仅只有我公孙玖。因为现实世界会有很多制衡，而这里没有……了解世界真相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玩物。”小九慢慢道：“也许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他是你父亲！”

眼镜娘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什么，小九摆了摆手：“不用反驳，我就是你，反驳之前，先问问能不能骗过自己。”

眼镜娘沉默。

夜幕渐渐降临，东林城的霓虹又开始闪烁，机车的轰鸣声隐隐回荡，酒吧里的喧闹和重金属的音乐声又在传扬，一切犹如大家熟悉的东林城，但这一刻大家都很沉默，因为知道这表面的相似背后，有全然不同的内核。

夏归玄看着远处熟悉的hotel灯光，对本来有些期待的404房已然失去了兴致。

小九转身走进一条岔道：“东林星球是有贫民城的，主城里也有贫民窟，整个大夏也还没解决贫富问题。但现实东林相对会好一点，因为这是前线，经不得恶化，原来脑满肠肥的城主被我和墨雪撤了，岳老将军和魂渊祭司曾在这里重塑体系，氛围好了不少……让我看看游戏里的贫民窟，在真实化之后会变成怎样的德性……希望我猜错了。”

夏归玄带着左右女仆默默跟在后面，大家都知道小九为什么要进城逛街了。

别人的逛街是逛街，她的逛街是一位政治家在观察世界。

拐过几条岔道，眼前的景象就如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的音乐不见了，晃眼的霓虹消失了，连钢铁建筑都变了。

昏暗的路灯下，脏乱的街巷，仿佛几百年前的砖瓦和棚户，夜色之下麻木的行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隔了几条街而已……

不远处是一个中年人正在垃圾桶里翻垃圾，他的双手都是机械臂，但不是人手的造型，一手是个钻头，一手是个钳子。

以至于他连翻垃圾都吃力，用钻头的手拨开东西，用钳子夹起了一个饮料瓶。

小九走到他身边，他仿佛才刚刚发现似的，看着小九的军装吓的立刻跪倒：“军、军爷……”

小九默默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低声问：“你的手是战场受伤的？”

“不、不是……”那人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有不少人是，不过我这个……”

“你这个是什么情况？”

“厂里为了效率，逼我们改造的。”

空气安静了一阵，小九又问：“这类的工种，不是有机器人么，为什么要逼人把手改成这样？”

“因为机器人比较贵。”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小九继续问：“那你现在是退休，还是被裁员？”

“裁员。”

“因为年纪大了？”

“因为更换了生产线，我们这种改造已经不适配了。重新改造的话，不如找更年轻的。”

小九紧紧捏住了拳头：“强行改造了你们的手，因为不适配了，就赶走了。”

“是。”那人有一句答一句，情绪里看不出什么波动，已经麻木。

“为什么你不生气？”

那人看着小九的军装，没说话。

小九问：“你这样的，很多吗？”

那人忽然笑了起来，看了看街头巷尾：“不都是么？包括你刚才问的，因为战争受伤的军人们，他们也住这里。所以军爷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又何必隔三差五做采访，这问完回去又要出怎样的报道？裁员工人乐观生活？退伍军人朝气蓬勃？共建东林我们的家？”

远处马尾焱无月停下了和御姐的情感交流，忽然一拳揍在御姐的脸上：“去你妈的，你也配叫焱无月！”

御姐捂着脸，也没说话。

幽舞抱臂道：“这么看来，我泽尔特比这里好多了。”

附近楼中忽然传来争吵声：“又是这个时间出去，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去干什么！”

有年轻女孩的声音怒气冲冲地回复：“我赚的钱比你多，你管得着吗！”

“……你应该去找个正经工作，很多地方在招人。”

“像妈妈那样在工厂得了结核被赶出来在床上活活咳死？那我宁愿给陌生人口的时候被呛死！”

“砰！”女孩摔门而出。

父亲在身后喊：“你那是去做性偶，连妓女都不如！”

“但凡你有钱给我打过基因针，我能够好看一点，也用不着去包着硅胶装人偶！替人打仗，打得腿都没了，有用吗！”

女孩骂咧咧地出了楼道，一眼看见外面默默站着几个军人。她缩了一下，赔笑道：“我、我们……今天不营业……这么多人，我会死的……额，女的？”

小九看着这个最多十六七岁的女孩，面无表情地向旁边伸手，揪住了眼镜娘：“应该被呛死的，是你。”

夏归玄取出鼎，在下面生火：“毁灭吧，这个世界。”

凌墨雪也道：“烤了吧，这个脑花。”

脑花在鼎中剧烈挣扎：“我没管这么细节的事，不要告诉我你在苍龙星还会去关注贫民窟，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我能用人，瞧瞧你用的都是什么臭鱼烂虾？”

“那有什么办法，我能忽悠的就是那些想长生的富人啊！”脑花挣扎道：“再说了这就是个虚拟世界，你们那么认真干什么……”

“现在承认这是虚拟世界了？”夏归玄冷笑：“就你还想取代我们的真实。”

眼镜娘被小九揪着，定定地看着小九愤怒的面庞，低声道：“你的世界难道没有这些？这个世界因为少数人掌控统治而形成，他也是你的父亲，以及他所代表的一整个阶层，大夏人类经历了两百多年的资本掌控之后，必将造就的所谓赛博朋克的未来，只是没有这个世界如此激化凸显。”

“这语气，你放弃了？”

“我没有，我在努力。”

“但我已经正在做到。”小九展开了手表虚拟光屏，上面是两个世界的交界点，公孙家祖祠之下的“棺材”群。

公孙徽肩膀中弹，汩汩流着鲜血，虚弱地被士兵们看押着。一群士兵蜂拥而入，正在捉拿公孙家族的其他涉事人员。

“我本来一直在犹豫，什么时候掀起这场变革……如今这就是引线，再也没有什么好等待。”小九接通了战争指令，低声道：“公孙徽、殷毅谋反，下狱严加审问，还有多少同党……”

对面岳归鸿沉默片刻，有些迟疑地问：“同党？”

这件事本来没什么同党可言的……陛下是想扩大化，株连到谁？

小九低声道：“你知道，我说的同党指什么。”

岳归鸿悚然动容：“陛……不，元帅，这事……”

“既然已经破家囚父，骂名千古，那么暴君昏君，担之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