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事·桃花劫
作者:亭南阁北 | 分类:仙侠 | 字数:2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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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我以血救俊上, 也没有什么躲风兽。这一切,不过是这犀香的作用罢了。
那时,烛阴将重九霄砸得散魂之时。一个摆尾就朝着俊上劈了下去, 他正全神贯注救着那缕被恶魍蚕食的魂魄, 并不曾注意到。
我偶一撇头瞧见那巨尾冲他而去, 一边叫他闪开, 一边已经飞身过去, 其他挡了这一击。
是以,临死前,是我告诉他若想封印烛阴, 只能将他锁进眼珠里。也是我告诉他,烛阴不能死于君手。还是我告诉他, 重九霄能借狗妖之身, 封印进菩提树里能活下来。
我想起来了, 我被烛阴砸得魂魄四散,他点了犀香还魂珠, 抱着一身是血的我,问:“为什么要救我?”我道:“因为是你啊。”
这话并不能使他信服,他要掀开我的面纱。我吃力地抓住了他:“不行。”
他眸光闪动几下:“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
不知是不是神器认主的原因,甩在一旁的赫鞭自远处飞来,又幻成红玉手镯戴在手上。
我想, 那时候我掉进他的痴情司, 即便他看不见, 但是手镯撞到桌角时, 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便知道是我了。
我告诉了他许多,却独独不曾告诉他, 怎么样才能救我自己。
执念过深的魂魄被他收集起来,以禁术点亮了犀香还魂珠,陪着我演了一出戏。
而这还魂珠,是他与渊底的游离六界之外的魍魉做了一番交易得来的。
交换的筹码,是护此渊千年安宁。
日后六界传言里,俊上葬身在寂灭之渊两千年后才现身,为的便是这番诺言。
以千岁光阴,换七日魂宁。
————
我直直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重九霄曾说我两谁都不会死,不该如此,不会如此啊!
可俊上眼睛瞎了是真的,烛阴被封印了也是真的,我死了也是真的。
还魂珠的光芒越来越弱,我知道我呆不了多久了。突然就横生出那么些八卦之心。
“俊上,你有喜欢的仙人么?”这话一出我便有些后悔了,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俊上与相宜还有婚约在身,我这么问,岂不是自讨没趣。
他目光十分平静,道:“没有。”
我咬了几下内唇,开玩笑道:“要是我还活着,你觉得我怎么样,能勉强么?”
石阵外风兽低吼声不断,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出声。若是以往,我会觉得有些尴尬,但如今死都死了,便也没觉得什么。又道:“我知道,你有婚约的。随便说说,别当真。”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便肆无忌惮同他说了好些话。
俊上伸出一只手,“我能摸摸你吗?”
即便已经是一具半透明的魂身,我还是飘了过去,可却再也无法真真实实摸到他了。
我凑在他耳畔道:“往后几千年的岁月,纵然身处黑暗,你也一定不要放弃。雾岚星辰、亭台楼阁,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闭眼沉了一下心,抢声道:“还有什么?”
我咬着唇,即便知道他早已看不见了,还是费劲九牛二虎才挤出了一个笑,“以后多笑一笑...”
羽化那一刻,他道:“我生平第一憾事,是未能护住你,甚至最后,连你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曾知晓。”
这落寞的嗓音听得我几乎掉下泪来,可魂灵哪里会有眼泪呢?
未完的话散在石阵中,身子变至完全透明,终于没了半分活过的痕迹。
————
我原以为这生生死死的便是我这一生的尽头,却未曾料到,混沌迷惘中似乎听到了激烈的琴声,音似战时金戈铁马。九霄环佩琴的琴弦不比普通,我一听便知这是重九霄刻意为之。
不曾想,待得眼前黑暗尽消,我瞧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蓝花树下。古殿檐旁。几重天阙。
三分悠闲。三分散漫。三分打量。
那道红色身影腾着云,似乎有些累了,欲往那棵蓝树上歇脚。仙云撩过,红衣与蓝花映衬成画,很美。
远处三五仙子、七八仙童脚步匆匆,这晴空之上的天宫,十分热闹,十分眼熟。
眼见着,那一道身影就要落在那蓝树上,我手起白练,挥了过去。
那人影不是别人,是我。
这蓝树也不是其他,正是蓝花楹。
时至今日我才知晓,当初我初上天宫,在痴情司外莫名其妙受到的袭击,原来当真不是陶真真。原来那时我质问她为何偷袭我,她一口否决,并不是撒谎。
那时袭击我的,正是此时的我。
我未能阻止俊上封印烛阴,便只有阻止我与俊上相见。
如此一想,下手便不再顾忌。自己与自己对打,一招一式都显得熟悉而陌生。
我听见她道:“不知阁下是谁?”
那十分正经严肃的脸上小心翼翼,俨然一副孤女闯天关的紧张模样。
又听见她道:“阁下不妨现身一见?”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面纱系紧,隐身咒一捏,俯身冲了下去。
远处,太上老君和着几位星君正朝这处走来。我心一横,倘若那时的孟婉华被我所伤,被路过的老君带走,没能进得了痴情司,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是以,白练一出,似身形矫捷灵活的白蛇,直直朝她而去。
即便我现在的仙术也不是太好,但与那时相比,跟着俊上的那些时日,他有意无意教了我许多。是以,我算准了位置,这一招下去,眼见着是致命招数,却最多昏睡几日。待魁星宴一过,自然也就清醒了。
日后,我还是忘川河上恣意逍遥的孟婆。唯一对不起的,便是祝南亭,也许他会被我再记恨个百千万年。俊上也还会是痴情司的月老,没遇到我,那体内沉睡的万年魔力,也并不会苏醒。
白刃朝着胸口袭了过去,击中了她,却也牵扯着我胸口一痛。我看见她脸色一白,那青色扇贝合几块碎了的晶石掉了下去。
不料,我胸前带着的碧泱的贝坠,忽然似有巨大的力量牵引,我无法与之对抗。
眼见着她就要掉进痴情司,我忙将白练卷了过去,将她整个困住。
“咣——”
自天边连天而来一道蓝光,杀得我整个人来了个趔撅。手下一滞,白练一松,她还是掉了下去。
这蓝光似水波荡开数里,震波吹得我脸前白纱斜开。她落下之时,直直盯着我。我看了过去,孟婉华,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命理如此,我又该如何?
可这蓝光却还没完,蓝光纷纷搅动起来,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绕了进去。
我提着一颗心,却见那漩涡中心慢慢落下一个人形来。
从脚。到腿。到身子。到肩膀。到脸。
冰冷。质问。伤心。
碧泱就在漩涡中心,这样静静看着我。那双看似平静无澜的碧色眼珠里,夹杂着太多我不曾见过的情绪。
我哑了片刻:“碧泱...”
他定定看着我,“你不要我?”
我一愣,窝从来就没想过不要他,直直摇头:“不是。”
他指着我胸口那枚有些裂痕的扇贝,又指着方才我袭击那时孟婉华的位置,道:“那刚才那是什么?”
我腾了过去,将他搂在怀里,“碧泱,我从来就没有不要你。你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还是冷着脸,“那到底为什么?”
我和他说很多,说即便没有俊上我也能再次救活他,只要多花个几百上千年。说我不想和俊上拼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哪怕以后万万年都不会再见。说我其实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孟婆,并没有什么宏图伟志。
碧泱很安静,并未同我争吵什么,只是又塞给了我一个字卷。
字卷上的苍劲有力的字迹,我十分熟悉,上写:“夜归犹有家灯暖,单衣不觉寒。三两莺啼画青山,提笔不可断。”
“俊上什么时候给你的?这是什么意思?”
碧泱澄澈眼眸动了动:“若耶问他,最温暖的记忆是什么,他这样说。”
我尚未出声,他接着道:“夜灯是你点,单衣也是你缝。”
点灯我的确是点过,可衣服却只是在人界时,我给卿商做过。
碧泱冷冷看着我,忽然道:“那时他将我化成人形,我答应了他一件事。”
我脑中轰然一炸,不错,初上天宫之时,俊上与碧泱似乎的确有过一个协议。
见我脸色不好,碧泱迟疑片刻,道:“说若有一日九霄环佩琴起金戈之声,不论你做什么,让我一定要阻止你。”
他一脸冷意,将我带出了这七弦境。
琴声戛然而止,重九霄面前的琴弦上沾了一大滩血。
他擦去嘴角血迹,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看来失败了。”又转头想去教训碧泱,被我拦住了。碧泱伤了他,闯进了七弦境。然,琴声不可止,他便不顾伤,一直弹了下去。
我看着重九霄,“这所谓逆天改命之法,是谁教你的?”
重九霄似乎没见到我渐渐变冷的神色,撇嘴道:“没谁。”
我捏紧了拳头,骨节咯吱作响,“明明你们在寂灭之渊之时,我还未画地成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重九霄伸伸胳膊,舒展着筋骨,“所以当时在般若海本尊也很好奇,你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没想到,并不是你健忘。而是时机未到。”
我一根一根刮过琴弦,弦音铮然,音调斗转,“你同这琴有关系?”
重九霄笑了一声,“你总算并不愚蠢。那时我身子被烛阴所灭,魂魄被幽灵吞食,只剩下些碎骨。其后,俊上找齐了我的骨头,制了这把琴。
琴身裂纹,是无法消弭的碎骨缝隙。
我低头道:“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重九霄眼珠两闪,“你见过他身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应该能想象得到。”
他顿了顿又道:“那日幻境内,他被那水怪耗去半数精力,挨了那么结实的几下,流了那么几滴血。最后拼尽力斩了那水怪,却瞧见你砸进了水里。这位少君倒是半点也没迟疑,立马就追了上去。最后,把你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我停下动作,他立马就追了上去?可那时明明隔了许久他才来?
重九霄瞧见我的神色,耸了耸肩,“信不信由你。只是好像曾听他提及,入海之后碰到了泽更一族,好像还出手帮了他们。然而事实到底如何,非我能知。兴许又遇到了什么妖魔?谁知道。”
他又接着道:“当时是你同俊上救了我一命,这再造之恩,你的我已经还了。”说着他突然慨叹了一回,道:“还差俊上的,就终于两清了。”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拨动琴弦,指法十分熟练,只弹了片刻便停了下来,琴声戛然而止,余音飘渺不息。
“琴身为我骨,这琴弦...“他顿了顿,眼神落到我的的头发上,“是你留下的唯一东西。”
锻骨为身,捻发为丝。
那眼神里面,竟然见到了身为魔尊从不会有的怜悯。
他指着琴背上的字,“孟婉华,你知道这八字为何意?”
未等我开口,他道:“并非什么名言,只是为了纪念一个人,一个人叫无妄的人。”
一弦一心,无妄古今。
无妄无妄,无亡女,勿忘你。
勿忘,这才是它真正的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