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十月廿五日怀叶少游

数个小时后，天色都已暗了下来，南兮回到隔壁就寝，石室内灯火摇曳，门外秋虫嘶哑，倦鸟归巢。

顾子澈案前的纸张堆成厚厚一叠，心思却越写越杂。

“不知道借助洞霄宫的力量的话，队长能不能被救出来，还有安文朔的身体情况……”顾子澈想道，“但目前初来乍到，还是得多留心，稍后再问吧……”

而后他又下意识地将那张星蓝色的卡拿在手里旋转，想起大概是穿过黑洞去了未来的叶少游。

世道如此，为何留不下半个好人呢？

于是他随手在岩壁的角落里刻了一行“十月廿五日怀叶少游”，然后自嘲般地笑了笑，这么看来，此时未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上，或许叶少游能看到吧。

于是他以灵气为刀，随手在墙壁上作了一首小诗：

【秋月轸霜惊寒鸦，念君云胡不归家。】

【篆诗千年应犹在，谁敲此夜落灯花。】

叶少游拂去岩壁上的灰尘，让这几行诗重见天日。

他扯了扯身旁女孩的衣角，问道：“这啥意思啊？”

女孩露出一个看丈育的眼神，然后道：“大概就是说那天秋夜结霜，屋外有寒假哀啼，想起你为什么不回来……这里是《诗·郑风·风雨》的典故，藏了一层意思在里面，不过大概是自娱自乐的，知道你肯定看不出来……后两句是说刻在石头上的诗大概能流传数千年吧，想告诉你他在这晚独自无聊地敲落灯花的孤独……”

叶少游笑了一声：“嘿，他还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女孩似乎想起了很多，沉默片刻后认真地道：“有的，尤其是最初他独自前行的时候。”

叶少游也收敛了笑容，感叹道：“他那样的人注定是孤独的。”

女孩道：“是的，所以我们这些弟子努力地追赶他，并不是想超越他或是博得认可，只是想能替他分担一些事情……前些日子安师兄说要写本书记录他的言行，大家都在尽力地做些事。”

叶少游沉默不语。

环顾四周，仿佛能看到那些他缺席了的日子里，身穿道袍的青年在白鹿山房中思虑万千，纵横笔墨，抬头看着茫茫夜色，又独自敲落煔灼的灯花。

“幸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

当天光乍破时，顾子澈在页末留下了一句话：“我恒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此时，麻雀在屋外的枝头落下，空山响起鸟鸣声，木桌上落满了一夜的灯花。

南兮从屋外进来，为顾子澈送上早餐——山泉水，馒头和鸡蛋。

“谢谢。”顾子澈接过石盘，将其放在桌子上。

不是什么精美的食物，但顾子澈却想起了曾经在山上的岁月，他咬着馒头喝了口水，显得颇为惬意。

南兮看了看一旁的文稿，问道：“我能看看吗？”

“请便。”顾子澈道。

南兮以极快的速度扫过并记下这些内容，比起昨天那些只言片语，这种系统性的文稿更能体现顾子澈的思想。

片刻后，南兮放下纸堆，问道：“我有一件事不能理解。”

“说。”

“恕我直言，想要扭转如今修仙界的局势，只要伱够强就可以了，只要能打服七大宗，一切都是你说了算，没必要思考这些。”

虽然南兮在极力克制，但顾子澈依旧能看出她有一丝不屑。

顾子澈摇了摇头：“你这是自上而下的做法，将民众当成墙头草，好比今天来了一个强者说我们崇尚甜的，明天来了一个强者说我们崇尚咸的，以力量强行逼迫民众就范，推行所谓的“仁政”，却不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是不能长久的。”

“世界不是出现一个强者，或是干掉一个boss就能变好的，世界没有魔王，魔王住在每个人的心里。”

“如果我不能让人民明白这份事业的意义，那么我推翻的就不是‘压迫剥削’，而是‘七大宗’，我所建立的就不是‘大同’，而是‘换了名号的七大宗’。”

“因此，对上，我要七大宗倾覆，对下，我要民众的觉醒。”

“我不做风，我只做腐烂的泥土，我不让草向我这里倒伏，我只想伏在地上，培养觉醒的、新生的草。”

南兮陷入了沉思。

她不是安文朔那种经过统治阶级的教育的人，因此更能理解顾子澈的所思所想。

“但是你大可以在打服所有人之后再推行人们的觉醒，这就简单许多了。”她说。

顾子澈笑了笑：“这就好比一个乞丐说：‘让我当天尊，等我成了天尊一定让全世界都过上好日子，再也没有乞丐’，假如未来他真的当上了，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当我打服了世界，当我手里握着最极致的权力后，我还会记得今天说的话吗？我还愿意将这些权力分给所有人吗？我还愿意低下头做人民的腐泥吗？”

“南兮，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啊。”

“因此我要终生践行我的道路，初心不是放下几年后面再捡起来就行的，当放下初心的一刹那，就不可能再捡起来了，就算再捡起来，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南兮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抱歉……可是你只有散仙，却高谈阔论这样的事，心比天高。”

顾子澈倒也不恼，反而笑道：“我也常常对此感到苦恼，为什么不相信后人会解决这个问题，非要自己做，还得现在做呢？”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走吧，今天没什么事，我们去宗门里逛逛。”

顾子澈笑道，而后起身。

南兮连忙跟上，看着眼前骤然活跃起来的顾子澈，仿佛和之前那个在深夜里写书的身影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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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文朔问道于顾祖，曰：“老君有言‘我恒有三宝，持而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何谓不敢为天下先？”

顾祖曰：“儒言‘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风则为天下先，观夫上古，大儒出将入相，崇德扬善，而民众几人听之？其风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而空谈仁义，脱离生产实际而言礼乐，傲言小民，此皆为天下先之弊端。”

“今吾不为风，唯作腐泥，育青草遍地，功成而不言我之功，事成而不闻我之名，人皆谓‘我自然’，以下而上，人民中来，人民中去，此谓‘不敢为天下先’。”

——《清玄道祖起居注·弟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