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一世安
作者:缚瑾 | 分类:都市 | 字数:52.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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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孽缘歌长恨_第一百零三章 佛说,红尘太苦
我在医院休养了整整两个月,七月份的盛夏,滨城酷热得让人想晕眩,病房里开着空调,可白唯贤怕我感冒,他不肯开得度数太低,屋里气压又闷,窗户打开灌进来的湿热的风,于是豆大的汗珠子压在额前,一点一点顺着脸颊滑落,染得头发粘在脸上和脖颈,我动了动身子,坐起来,窗外的天空暗得发紫,已然是晚上七点半了,我这个午觉,昏昏沉沉得睡了三个多小时,最近咳得次数减少了许多,也没有血痰了,白唯贤总说,我精神看着越来越好,我只是苦笑一声,我清楚他在安抚我,我自己照镜子,明明是日渐消瘦,锁骨已经凸得不忍直视了,我怕他担心我,总是把病服包裹得很严实,虽然热,总好过让他看到我的瘦骨嶙峋。
他每天都在公寓做好了饭菜给我拿食盒送来,香喷喷的,变着花样的做,可我胃口不佳,强吃下去就会吐,不吃他又着急,后来他想了个办法,把海鲜肉块和各种营养的麦片都加进粥里面,熬得火候很大,入口即化,都不用嚼,我直接捏着鼻子灌下去,然后仰着头,不让自己吐出来,白唯贤看我这样,都会特别难受,他坐在床边搂着我,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我就会笑着看他,“我是你大嫂,你是我唯贤哥哥,咱俩辈分好乱。”
他的脸色沉了一下,“鸢鸢,我从没承认他是我大哥,你更不是我大嫂。”
他这样说,我身子一颤,随即将他推开了,“那就更不能这样搂着我了,我不想被旁人说闲话。”
他僵硬了许久,默默的站起身,“大夫说,你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哦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床头的柜子上,“别再买这些补品了,我都咽不下去。”
他不再说话,静静的推开门出去,我便重新躺下,盖上被子,继续昏昏沉沉的睡着。
朦胧中,看到有人影在床边晃动,似乎还叫了我一声,我微微睁开眼,眯起一条缝,然后就笑得坐起来,“艳惜。”
她本来还平静的一张脸,忽然就哭了,眼泪哗哗的落下来,我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她便扎进来,“鸢鸢,我都听说了,白总告诉我的,你受苦了。”
她的脸埋进我头发里,湿润的呼吸和滚烫的热泪落在我肩骨,我心都软了下来。
“我挺好的,本来得了痨症,但是不算严重,现在也好了,等我出院,陪我回阜城转转吧。”
她嗯了一声,脸上挂着眼泪朝我笑,“白总让我过来的,鸢鸢,权总已经进去了,不如就考虑——”
我伸出一根手指压上她的唇,我爬下床,翻箱倒柜找出来那个结婚证,递给她看,她看了一眼,愣怔了片刻,旋即笑了,“也好,大抵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他那般爱你的男人了,只是白总,何尝不是幡然悔悟,你才二十一岁,那么长的日子,自己一个人过也不是事,正因为失去过你,失而复得,我猜他会好好待你的。”
“晟风是他的大哥。”
我说完这话,黎艳惜彻底愣住了,她抿着嘴唇响了很久,“啊,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不要说,我已经心如死灰,这辈子除了晟风,再不想找任何男人,就算我还想,我怎么可能跟了大哥又去跟小叔子呢。”
她嗯了一声,“反正日子要你自己过,我明日就离开滨城了,是白总将我接来的,他说你意志消沉,不爱吃喝,又身子不好,怕你扛不住,让我陪你散散心,看你也没事,心病我哪里医得了,还要你自己解开。”
我恍惚间望着她,有些陌生,“怎么变得这么清醒了。”
她莞尔一笑,“我都二十七岁了,不可能再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了,打算带着钱,去北方开个店,找个好男人嫁了就得了。”
我眉毛一蹙,“那莫谈霖——”
“算了不提了。”
她脸色变了变,弯腰将掉在地上的包拾起来,“要出去逛逛夜景么。”
我抿着嘴唇,“算了吧,我累了,你住在哪里?”
“宾馆啊,白总给我安排的,他是求我来的,我装作不愿意,他还在电话里跟我急了,其实我是为了试探他,看看他到底肯为你的事多么上心,看着倒是真心实意,可你既然心意已决不打算再想了,我就只能尊重你,只能说,白总,算是你要迈出去一步的好去处。”
我低下头,她过来再度拥抱了我一下,我闻着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拉住她的袖子,“病彻底好了么?”
“潜伏期还不确定能不能复发,但是现在,我身子很好,这件事多亏了他,可能吧,世间的青梅竹马很多,走到最后的却极少,岁月不饶人,我本来便配不上他,是我奢望太多,我也太敏感,他没有别的意思,我总能联想很多,一起那么累,不如就彼此解脱吧,他是哥好男人,他父母对他抱着的期望太大,我这个媳妇儿,半点入不得莫家的眼,我拉扯着他,让他夹在中间为难,也耽误自己,不是说,最好的爱就是放手和成全么。”
我淡淡的笑了一声,松开拉着她的手,她低眸看了一眼,“常联系吧,什么时候回阜城,告诉我,我可以在逢年过节,从北方来看看你。”
我朝她点头,她也朝我一笑,然后就推门离开了,门缝拂起她裙子的衣袂,被过道里的风带起,飘扬而轻盈,我看着,忽然那身影变成了白唯贤,他手上拿着办理了出院的证明,然后走进来,“明日是哥好天气,还恰逢八日,就挑在明天出院吧,图个吉利。”
我点头说好,他将我扶着躺下,给我盖上被子,“她来过了,怎么不多说会儿。”
“我累了,自从晟风进去了,我就很难提起兴趣,什么事都让我觉得寡淡,我现在只想平静,越平静越好。”
他轻轻抚着我的长发,“明日出院了,想去哪里我陪着你。”
“冯锦呢,她怀了七个月了吧。”
白唯贤没有说话,我取笑着看他,“要当父亲了,什么滋味儿啊。”
他依旧抿唇不语,我也只好作罢,轻轻将他推开,闭目睡了。
这一夜,我做了很多个梦,都是连着的,梦到了权晟风在监狱里被警察拿铁条和皮鞭打,浑身都是血,还梦到了他吃不饱睡不好,每天要做很多工,饭菜都是馊的,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早已是大汗淋漓,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白唯贤听到声音也从一侧的陪护病床上坐起来,他跑下床,蹲在我身侧,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不怕,我在,鸢鸢,我一直在。”
我哭哭啼啼的,抓着他的衬衣领子,他这两个月,从来都是和衣而卧在我床边睡下,我每个深夜几乎都惊梦醒来,他皆是第一时间过来陪着我,安抚我,可我都形成了习惯,从来没有安分醒来的时候,非要惊着才能,我愈发的害怕深夜的来临,我甚至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样的日子。
白唯贤低眸看着我,他的手轻轻的拍在我背上,似乎哼着儿时对我唱的歌谣一般,我渐渐舒缓了许多,我抬起头,眼角还闪着晶莹的泪滴,他轻轻拿食指给我拭去,“鸢鸢,以后睡时,我牵着你的手,你就能安心些了。”
我瞥了一眼床头他的手机,屏幕似乎闪了许久,上面的来显是冯锦,我叹口气,推开他,指了指,“冯锦的,出去接吧。”
他看了看,“不必。”
“她怀着身孕,又快临盆了,没有大事,不会才四点就给你打过来,那是你的孩子,母亲再有错,也该为了孩子。”
“谁又知道一定是我的。”
他的语气很冷冽,他对我始终温声细语,忽然这样,我有些不适应,吓得身子都是一抖,他蓦然反应过来,再度抱了抱我,“你别急,我去接。”
他拿着手机起身,推开门出去了,寂静的医院走廊上,这个时间只有值班的护士,他的声音在门口传进来,格外清幽,“我回不去,有事找保姆,两个还不够你使唤么?冯锦,我于你,已经回不去了,我找到了鸢鸢,这不是我弃了你的缘故,是你自己,拿着我的信任和当初的情分,肆意挥霍,你该知道我厌烦什么,如果孩子是我的,我和你也仅仅在于责任,我能给你的除了钱和房,没有别的。”
他说罢将电话挂断了,那边似乎又打过来,他的脸在门缝间,懊恼厌烦的按了,然后平复了一下,便开门进来,我装作没有看到,静静的半眯着眼,直到他又靠近,我才睁开。
“说了什么。”
“没什么,出院想去哪里,我订机票。”
“不去那么远,还是回阜城吧,那里有晟风给我的一套宅子,现在他的案子尘埃落定了,我也该找个地方落脚。”
“听说了程公馆,在阜城乡下,很奢华,原来是他给你的,怪不得我听了程这个姓氏,觉得奇怪。”
我笑了笑,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我和权晟风在程公馆那美好的时光,岁月静好,分外妖娆。
“唯贤哥哥,程公馆你替我好好打扫着,行不行。”
他诧异的皱了皱眉,“我替你?”
“嗯,你在莞城凤城都有产业,阜城也不远啊,你抽空派个人回去瞧瞧,里面有保姆,工资可要麻烦你给开了,等着,倘若晟风还能回来,我们便住在那里,回不来,就都要麻烦你。”
“那你呢。”
我笑着将头枕在他腿上,“哥哥,我有我要去的地方,但不是那里,你知道么,程公馆,有我和晟风好多回忆,我怕我住进去,每天都以泪洗面,我这么爱哭,眼睛都已经快瞎了,假如他还能出来,我都看不到他了,那是不是很惨。”
他的手指轻轻在我脸上划着,“他——应该出不来了。”
我闭上眼,不愿听什么他非要说什么,我知道他出不来了,我只想给自己找个能活下去的理由罢了,这人世间,我再无可恋,除了他,除了我还想见他一面,这两个月,我无数次让白唯贤去监狱打听,他总是不肯露面,他托白唯贤对我说一句,不要再等他,不要再想见他,他不会。
晟风,他的心这样狠,连一面都不肯给我。
我只要想起他,眼泪就控制不住的滚落下来,他刚进去,我几乎每天都嚎啕大哭,现在,我不会出声音,只是窝在被子里,藏在白唯贤找不到我的角落,比如花园,比如卫生间,再比如输液室,哭完了再出来,我不愿让他担心,权晟风为了我,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即使在最后关头,还心心念念着,怎样为我好,我已经欠了他太多,不想再欠任何人,这一生的罪孽,恐怕是赎不尽了。
白唯贤抱着我,渐渐的就那么坐着睡着了,我一动不动的看着天花板,外面的晨光,从最开始的浅淡微弱,到最后的通明彻亮,他身子都僵住了,我从他腿上爬起来,惊动了他,他睁开眼,极其难为的动了动胳膊和腿,然后扯出一个笑容,“这样都能睡着,看来我是奇人。”
我爬下床简单的收拾了行礼,其实也没什么,换洗的衣服,一些水果和奶粉,还有点药,我装进巨大的塑料袋子里,然后出了住院部,白唯贤已经将车停在了花园的喷泉外面,我坐进去,他为我系好了安全带,“回阜城的船票,在上午十点,大抵要下午四五点才能到,差不多七个小时的样子,这里比莞城距离阜城远很多,你不喜欢坐火车,我们就坐船。”
我点点头,静静的看向窗外,滨城,我从未仔细看过,逃亡到了这里,哪里有什么心思观赏,现在,就更没有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粗略看着,有摩天大楼,有游乐场,还有海港,静悄悄的,一轮红日就挂在海平面最上方,才八点多,太阳就升得这么高了,不知道晟风在监狱里,是否也能看到这样好的阳光。
“晟风,还是不肯见我么。”
“嗯。”
白唯贤侧头看了我一眼,大抵怕我难过,他不愿往下说,可我固执得望着他,他躲不过,只好叹了口气,“我这两个月,去了四次,都是狱警见的我,权晟风起初还会带出来几句话让我转告你,之后连话都没有了,不过我问了狱警,他们说他表现很好,从不在号子里打架,也不为难看守的,吃喝都不讲究,挺能吃苦,似乎心无旁骛,和他住在一起的都知道他曾经的大名,没人敢惹他,狱警说他不怎么爱说话,独来独往,做完了活儿就回号子,每天半个小时自由活动,他就搬个凳子坐在院里,望着铁窗和哨岗,看你们结婚证上的照片。”
我眯着嘴唇,眼泪偷偷滚下来,我不着痕迹的用手背拭去,“嗯。”
我不再问,他也不再提,车一直开到了港口,他把他和我的行李都拿下来,给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来把车开走,然后扶着我上了船,他问我,到了阜城,要做什么。
我想了想,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