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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使我思君朝与暮

作者:吴俣阳 | 分类:都市 | 字数:20.9万

第九章 冬至夜怀湘灵

书名:白居易:使我思君朝与暮 作者:吴俣阳 字数:3259 更新时间:2024-10-10 16:36:51

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

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白居易《冬至夜怀湘灵》

转眼间,又是一个凛冽的冬天。在季节的凄风冷雨里,萦绕在他身畔的,依旧是一个个**着的无眠的夜,和那些无法驱散的惆怅与忧伤。

梦里,她梳洗一新,乘着一叶扁舟从月光洒遍的方向逶逦而来,在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那些已经在心底埋藏了很久的情感,就这样被风花雪月的流光蓦然惊醒。

很多事情,在没有发生前,便注定了开始,也注定了结局。回首间,时光已醒,而流年未醒,当他剥开尘封已久的心事之际,便注定了,今生,他会为她守候成一种不变的姿势,在水的影子里盈盈而立,直至老去。

折一束月光为镜,为自己雕琢一个精致的表情,他怅立窗下,静数花开花落,所有的故事,都在刹那间于眼底沦陷为一个无语的传说。暮色黯然,心随之在摇曳的风中反复地沉淀、清醒、迷离。复苏的记忆,融化在她唇齿间的温柔里,却在他目光可及的视线中,忽地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述的感动,只是,什么时候他才能拥着她的一袭清芬欢喜到老?时间无情地冲洗掉旧日的对白,眼前余下的只是燃成灰烬的色彩,一次次地,坠入他的凡尘,勾起他刻骨的相思,却想不起她往昔有着怎样的明媚。其实,那些从生死与共的誓言里跳脱出的颜色从未发生过改变,只是他此刻的心动了,为她而动,所以心事也跟着迷离的目光变得模糊。

许多故事注定没有结局,许多无奈最终无法摆脱。千年一瞬,非得寂寞如此,才解风情,他又何必破浪而至,抵达她如花的心海?曾以为,这一生,不会为谁而心动;曾以为,情和爱被埋葬在一个无人可及的角落,已经很久很久,可是,在这无眠的夜里,他站在清冷的月色下,却再次无可救药地将她想起,任梦在冷风中流浪,任心随风飘荡,任眼角的皱纹泛成了泪,迷失在她的深情如许里。

或许,他早就看到了故事结尾的画面,可还是幻想着自己有将它改变的能力。到底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她的心早已离开了他的世界,还是自己不愿意去接受那残酷的现实?她不在,他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困在了那个有她的回忆里,继续欺骗着自己,为难着自己,而这一切都源于满腔深挚的爱。

或许,他还在期待着什么,可就连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还有什么好期待的。是期待她的出现,还是期待她的那句:其实我不曾忘记过你?他一遍一遍地编织着她再次出现的各种情景,虽然心里比谁都清楚,它们不可能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变成现实,可还是不停地幻想着,编织着。

或许,他早就该让自己忘掉那些早已变质的记忆和她的身影,可每当下定决心做好一切准备,打算忘记的时候,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轻轻地问着自己:你真的舍得吗?他想,终究还是舍不得吧?是舍不得让自己渐渐遗忘的那些曾经和她一起拥有的回忆,还是舍不得彻底忘记她?

虽然每次想起她来,心里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想念的思绪一天比一天浓烈,心中的那份痛亦跟着变得更加深刻,可他依然勇敢地坚持着那份不变的信念。或许,只有等到死去的那一天,自己才能真正得到解脱!他深深浅浅地叹。可,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明天,抑或后天?还是明年,抑或后年?又或者,他会一直带着这种痛,直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天才能真正了解那种解脱的感觉?

湘灵已经三十岁了。从留在符离的从弟从妹寄来的信笺里,他知道她仍然没有嫁人。难道,她还在等他?难道,她真要把那曾经许下的非他莫嫁的诺言坚守到底?三十岁,对一个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早已青春不再,早已为他蹉跎过大好年华,以后的以后,纵使有男人愿意娶她,人老珠黄的她又如何能将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牢牢握于手中?

是自己负了湘灵。是的,如果不是他,才貌双全的她又如何会等到三十岁了还未曾把自己嫁出去?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报答湘灵对自己的这份痴情?母亲是铁了心不许他把湘灵娶进门来的,跟她私奔又被湘灵严词拒绝,难道真要将她接回府里做他的婢妾吗?

不!他绝不能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他的婢妾!在他心里,湘灵是他嫡妻的不二人选,又如何能委屈她为奴为婢?可,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让母亲接受湘灵的存在?

对他而言,她始终是一个在他心中等待和憧憬了许久的梦幻,当她走近他眼前,尘封了许久的苦闷便开始消散,思念亦开始潮涨潮涌;对她而言,他一直是一个在她梦中期待了许久的漫长而又遥远的真实,当他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柔情便会迅速弥漫,爱怜亦瞬间充塞心间。

只是他不知道,那遥远的方向,是否也有一颗和他相同的心在倾听夜的低语,在细数风的呢喃,在低吟浅唱心事的乐曲?是否也有着淡淡的孤独,淡淡的思念,淡淡的失落,总是愿意随同他的叹息一起划落进夜的眼眸中?

心底泛起淡淡的波澜,那被浅藏的心事,都舒展在夜风的轻抚中。此时此刻,他只想紧握一束月光,把它写成一首瑰丽的诗,却找不到任何入口和方向。于是,只能任痛楚的感觉深入骨髓,无能为力地让幻想做着一次轻纱曼舞的飞翔,为她,为他最爱的女人,在窗前写下一首风情无限的小诗:

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

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

——白居易《冬至夜怀湘灵》

“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窗外,雪花片片凋零,落地即融。枕着她无双的容颜,感觉到她的真实,却无法相逢,只余孤寂的心在寒衾下暗自潸然。

张开双手,怎么也无法攫取曾经,而明朝已是熟悉的陌路,所以只能把她的名字,一笔一画,珍而重之地写在心上,烙在雪上,然后,牵着月光,凭窗想象一场烂漫的花事,任一声寂寞的叹息在风轻云淡后,换得对她永恒的祝福与永不止息的思念。

想着她的音容笑貌,泪水止不住顺着面颊缓缓流下。蓦然回首,终于知道,当一个人获取到一种快乐的同时,也便注定了需要以一种疼痛去偿还。所以,只希望这一生剩余下的所有时间都是他的一剂麻醉药,让他从此不再留恋往世,也不再期待来生,让他可以彻底忘记她给的幸福,还有她给的快乐。

“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所谓三生三世的情约,不过是在为自己无法排遣的悲伤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转身过后,一切的一切都已是曾经,即便难以割舍,又怎能把明天的希望寄托在看不到的虚无缥缈的来世?这一生,早已看倦了桃李芬芳的假象,所以一心只想与她相伴同行,哪怕前方的终点是遥远的天涯海角,哪怕每一天的旅程都只有风餐露宿,他也心甘情愿。羁旅固然劳苦,只要还有她在,电光石火、骤雨霹雳均可止于他心,而她的拈花一笑便是他的朗朗晴川。

她不在的日子,心早已荒芜在贫瘠的风沙中,更在滚滚红尘里沾染了一身拂拭不去的尘埃,蒙住了本已迷惑的双眼,令他无法看清远方的道路,也无法看透自己的心。在这孤寂的世界里,他究竟在寻觅些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什么是他期望的拥有,什么又是他乞讨的结果?他不知道,更无从洞悉。

长夜漫漫,隔着千里的遥远,他和她都做了独眠于孤寂中的人。暗夜里,他张开双手,试图抓住岁月里即将流逝而去的分分秒秒,幻想拥抱住梦境之外的她,茫然间,才发现居然连一粒沙尘都没被抓进手心。失去湘灵的日子里,他孤独地活在这无情的世界里,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人在意他眼眸深处隐藏的寂寞。他只能落寞地走过繁华的街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给同样孤独的黄昏追忆,却不曾让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为他伤一次心,或流一滴泪。

冬天接纳着他忧郁的灵魂,任他在冰天雪地里行走,心却依旧火一般的温热。无人抬头对他张望,他也未曾在意那些陌生的目光。心底唯一在意的只有湘灵,那个远在符离,和他一样拥着寒衾、沐着冰凉的独眠人。湘灵,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他心如皓月,情若琼瑶。无论未来会怎么样,心有所属才是他活下去最大的动力,只愿此番梦中的邂逅不再是曾经,就算是,为她赴汤蹈火,亦依旧是他永远不变的承诺,和执着的追求。

Tips:

在长安做了校书郎后,白居易对湘灵的思念与日俱增,但因母亲陈氏表现出的决绝态度,导致他想和湘灵结合的愿望几近无望。为排遣心中积压的郁闷,他与挚友兼同僚的元稹时常出没于花街柳巷寻找刺激,通过灯红酒绿的生活进一步麻醉自己,克制对湘灵的感情,但仍是无法将湘灵的身影从脑海中剔去。这段时间,他写了大量怀念湘灵的诗,其中就包括这首《冬至夜怀湘灵》,但具体写作年份仍然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