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1章 图穷匕现

北庭小可汗阿史那步真，策马而立，目光遥望远处的弓月城。

步真四十多岁，高大魁梧，面对着那座并不大的弓月城，他却只能退避三十里。

一名突厥附离狼骑侍卫骑马从弓月城方向赶来，

“安禄山答应了吗？”

“安禄山拒绝了可汗的礼物，还说一切等候武相前来裁决，并说让我们远离弓月城，否则，视为叛乱。”

步真面色阴沉，

他转头望向立马身侧的骑士，“都曼，你说安禄山此人贪婪，只要给的黄金够多，他就会交出弥射的，我们现在开出万两黄金外加三千匹马的条件了，他还是拒绝了，是黄金给的还不够，还是你根本就不了解安禄山？”

年轻骑士是阿悉结部阙俟斤之子都曼，先前曾受阙俟斤之令到可汗浮图城与贺鲁结盟反唐，虽然他见机不妙准备离开，但还是没跑掉被俘。

只是武怀玉事后并没有怎么处罚都曼和阿悉结部，一番训斥后将他释放了。阿悉结两位俟斤向武怀玉请罪，答应提前把今年的贡赋上缴，又额外进贡了一些金银驼马，还承诺将阿悉结部大小首领的子弟派到西州侍从。

没想到两位俟斤回到碎叶河谷草原后，立马就反悔了，他们跟阿史那步真一拍即合，谋划实施了突袭北庭的行动。

步真率部突袭北庭后，阿悉结部也开始征集部落战士，他们还率疏勒、朱俱波、喝盘陀三国一起反唐。

上次在可汗浮图城被唐军俘虏，都曼深以为耻。那次被俘不仅没有让他因此畏惧大唐，反而满腔怒心，一心想要雪耻复仇。

阙俟斤和泥孰俟斤也不甘愿忍受安西唐军的诸多无理要求，尤其是阙俟斤认为唐军绝不会原谅他们与贺鲁的合谋叛乱，眼下不动他们，必然只是暂时的，待时机成熟，唐军肯定要打阿悉结部，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都曼沉默了一会。

步真的突袭还算成功，但只因没能擒住泥孰，便功亏一篑。

如果能够直接拿下弥射，直接砍了，到时宣称弥射谋乱，步真平乱，那么大唐在这个既成事实面前，应当也只能默认步真接任这北庭兴昔亡可汗之位，

如此一来，他们就有更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到时把南北两庭，东西两厢的突厥诸部，还有各国都联合起来，将唐安西军驱逐出西域就不成问题。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步真没能擒住弥射，弥射还跑进了弓月城，现在安禄山连万两黄金都拒绝了，

“武怀玉真的会出兵吗？”

“以安禄山的态度，大有可能。”

两人沉默许久，

步真问都曼，“现在看来，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接下来，只能开战了。”

都曼问步真，“在武怀玉没到之前，可汗有没有把握攻下弓月城？”

弓月城有三千唐军驻守，有大小弓月城，还有新修的几座卫堡，就凭步真的万八千人，想拿下弓月城并不易，甚至有可汗浮图城的前车之鉴，步真可以说毫无把握。

“如果我现在攻打弓月城，那么先前还在观望的突骑施两部和弓月部的人，极可能就要出兵，”

突骑施和弓月部若出手，那大概率是站在唐人那边的。

一直到现在，突骑施和弓月部都还没有动作，只是在集结人马，但这也是因为步真宣称是弥射阴谋叛唐，他奉令平叛，突骑施和弓月部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事态不明，便没有轻举妄动。

或者说他们在看唐人的反应，

一时也不敢确定步真是不是真的奉了武怀玉的密令打弥射，还是说步真的夺汗行动，事后会得到大唐的默认。

可一旦步真攻打弓月城，那所有人都知道，叛唐的是他步真。

突骑施和弓月部按照与大唐的盟约，则必须得出兵救援弓月城，这可是当初杀白马为盟向天立誓，还已经把盟约勒刻在碑石上的。

都曼看着那座弓月城，

城虽不大，

但那城上插着唐旗，那是驻扎的是唐军，

只要他们攻城，那就是正式向唐宣战。

唐军入西域后的一连串表现，早让许多部落心生畏惧，都曼的被俘经历，也让他心中对唐军惧怕，但这份惧怕又让他愤怒怨恨，让他一直想要雪耻复仇。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可汗，开弓没有回头箭，可汗现在就算收手，武怀玉又岂会放过？

唐人的野心我们都清楚，他今日灭一国，明日灭一部，早晚整个西域诸部诸国，都要被他们一一征服，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打吧，趁武怀玉还没来，我们先把弓月城拿下。”

“阿悉结部能过的来吗？”步真望着年轻的都曼，他能看到这个年轻人眼中的怒火与怨恨，但他更关心的是阿悉结的骑兵能否前来，否则他没有信心攻下安胖子坐镇的弓月城。

一万对三千，步真却没有半分胜算。

经过先前弓月城和田地城、可汗浮图城三场城池攻防战，让所有西域的诸蕃部落都知道了，唐军擅攻城，更擅守城，他们还擅野战。

贺鲁联合八部，几万人攻几千唐军守的可汗浮图城，仅攻了一天，死伤惨重不说，最后还让人追着打。

都曼却摇头了。

“我们阿悉结部一时半会过不来，我们只要一越过武怀玉划下的那条界线，突骑施人肯定会拦截。

突骑施两部人马虽不及我阿悉结，但实力也不比我们差多少，”

曾经阿悉结部与突骑施部的界线是伊丽河，但此前多年内斗，做为西厢五弩失毕部之首的阿悉结部，反而在与突骑施人的争斗中连连吃亏，

界线也从伊丽河为界，到了如今伊丽河与碎叶河中间的絜山为界了。

阿悉结部和突骑施部，在这一带争斗已久，现在阿悉结两部就算联合，想一时半会就突破絜山的突骑施人，也没那么轻松的。

这不是步真想要的结果，

他紧皱眉头，直言道，“你知道唐人擅于守城，而且他们还有那种很犀利的火器，我这万把人如果强攻弓月城，没有胜算。”

“一万对三千，可汗难道这么小瞧自己？”

“我这一万人马，并非皆是精锐，其中不少是佣兵，最重要的是他们先前都以为我真是奉武怀玉密令来讨伐谋反的弥射的，现在我要攻打弓月城，那些佣兵就会立马跑了，说不好还会临阵倒戈，

剩下的人里，有小半也非我本部，他们不少人肯定也会跑。”

两人出现分歧。

都曼让步真趁武怀玉来之前，把弓月城拿下，将弥射杀死，到时直接自立为汗，号召东厢诸部反唐。

而步真却没有信心拿下弓月城，想要等阿悉结的大军到来一起攻城，更有把握。

都曼见状，不客气的直言，“大汗之位得自己争取，不可能从天而降，我阿悉结部愿与可汗结盟，也是看中可汗的胆识魄力，这才肯倾力助可汗成为北庭之主，可如果可汗面对安胖子率三千人镇守的一座弓月城堡，就畏缩不前，

那还谈何抵抗唐军，夺取大汗之位？

真要如此，我劝可汗还是赶紧去高昌城向武怀玉跪伏祈求饶命吧。”

步真沉默了许久。

最终咬紧牙关，喝声叫来附离狼卫，“传令下去，所有人集结，饱餐一顿，午后对弓月城发起进攻！”

“弓月守将安禄山，收受了叛逆弥射万两黄金贿赂，故意包庇反贼，一同谋乱，

本可汗奉武相秘令，擒拿逆贼弥射，任何胆敢包庇者，视为一同谋逆。”

“再传令下去，打下弓月城，弥射带的财宝，还有弓月城中财物，以及那一万两黄金，全都赏赐给儿郎们。”

“最先登入城者，赏黄金千两，有斩弥射头颅者，赏黄金三千两，有擒斩叛将安禄山者，赏黄金千两······”

步真已经无路可退，也只能咬牙硬上。

但为了不让他手下的佣兵逃跑甚至倒戈，不让那些非嫡系的人马军心动摇，他也只得继续装做是奉武怀玉之令讨伐叛乱，为此还把安禄山也给安上了个共同谋逆的罪行，

又拿出了丰厚的悬赏来诱惑这些手下。

都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汉人不是有句老话，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

“贺鲁先前就是前怕狼后惧虎，不敢放手一搏，这才会大败。可汗要引以为鉴，绝不跟他一样摇摆不定。”

步真咬牙点头，

“我会拿下弓月城的，但仅凭我守不住弓月城，”

“大小弓月城扼守险要，控制着车岭隘口，只要可汗守住弓月城，那武怀玉就算亲来，一时半会也过不来，

我阿悉结十几万骑，加上朱俱波疏勒三国，这次定能将突骑施人击败，我们击溃突骑施部后，就会赶来增援可汗，”

“不过先前约定的事情，可得说话算数。”都曼道。

步真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事成之后，我会全力支持你父亲阙俟斤为南庭可汗，

我们南北两庭，重新以伊丽河为界，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国、史国、何国、穆国、康国等皆归你南庭。”

都曼抬起手掌，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

步真也一样往掌心吐了口唾沫，

两人三击掌，

再次盟誓，约定攻守同盟，共同反唐，事成之后，以伊丽河为界，南北庭并立。

都曼看着那座看似并不算大的弓月城，

“可汗，我要立即返回碎叶，把这边的最新情况告诉阙俟斤和泥孰俟斤，让他们马上出兵东进。”

都曼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要是不赶紧走，可汗浮图城下被俘的那幕又要重演。

不过他心中也还有一丝侥幸，武怀玉真会出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