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我爹和他军营里的士官们聊起过这座名为“梦栖”的山脉，那时我还小，只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有梦栖住的地方，一定是仙山别红尘的存在。

只是当我身处此山中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果然别了红尘，一来，就别了。

虽说是晚上，可晚上总该有月亮，但是这山中无论是哪个方向，月亮好像都会被遮住，看不到一丝光亮……唯有夜枭的眼眸，或是萤虫的微光闪动间，才让人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浑沦的完全沉浸在黑暗里的世界。

“五小姐。”自从进了山，进入这无边的黑暗，李焕就一直牵着我的胳膊，生怕一放手，我就飞走了一样。

“嗯。”我应了一声。

“前面不远就是大秦的水牢了，咱们这么多人一起进去肯定不行，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发现的。我让弟兄们分作两班，一班到出口的地方等，一班埋伏在下山的路径上做接应，只属下陪您进去。”李焕的声音干净利落，在暗夜之中听到也会觉得心里踏实。

“好。”我回应道。

这是我们进入大秦的第三天了。

我不知道李焕竟有这样的手段，能在我之前就对高阳的行踪做了初步的判定。而且就我对他一个月不到的了解，这个人说话做事尺度都非常的严谨。

他做出的判断，提出的建议，以及偶尔我派出任务的回复，每每都会相当的准确。所以他之前向我说高阳就在梦栖山，我片刻都没有迟疑，就决定进山寻找高阳了。

人和人之间的相熟就是很奇怪，信任也是。

有人终其一生的相处都会饱有怀疑，而有些人不过短暂相遇，就会生出无比的默契与信任。

“好。”我轻声道，“嘱咐兄弟们不要恋战，一旦救出高阳，立刻解散，自寻下山的路径，在既定的汇合地点聚合。如果救不出来……”

“放心，可以的。”李焕抓着我手肘的手指稍稍用力，竟是给了我一些信心。

我一笑：“好吧，神通广大的李将军。”

稍稍凝滞了一下，李焕放开了我的手肘：“小姐说笑了。李焕就是个暗卫，怎么当得起将军二字？”

“怎么当不起？等回了长安，我就和二哥说，把你堂堂正正送进大周的军营，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才是男儿本色。不用给他做暗卫了，他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的，你在旁边看着，多没意思。”我轻声道。

李焕清了清嗓子：“二将军有小姐说得这么不堪吗？也不都是睡觉吧。”

“当然还要起来吃饭。”我道。

李焕一笑，点头应是。

伏在山石之上，我注视着眼前山坳里水牢入口的地方，有守卫正在来回走动，手持的火把晃晃。

半天没看见光亮了，我的眼睛有点不适应，用手揉着。

一旁，李焕拉了拉我的袖子：“五小姐，走，这边。”

跟随着李焕的脚步，我们绕了下去。

上山之前，李焕就和问我详细地讲过这座位于梦栖山的水牢构造。

这是依靠一座天然的石洞建成的水牢。因山势落差，一淙天然的溪水自上而下，缓缓流过这座洞穴，在洞内一处深洼聚集成池，而后水溢自流，顺着狭小的通道流出水牢，汇入山下的梦栖河。

而因为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所以这里常年有重兵看守。

对此，李焕说了，别说咱们五十个人，就是五百个，从正面也突破不进去，而且这样一来就会打草惊蛇，下一次把高阳送到哪里关押就又成了迷，需要废时间人力去打探，所以这一次营救务必要成功。

那么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入水牢再悄无声息地离开，就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

李焕说，想要做到全程静悄悄，就只有一个办法——

看着眼前狭小如鼠洞的水牢出口，我皱着脸看李焕：“你确定咱俩可以从这里钻进去？”

“那五小姐可以试试一个人从正面攻进去，这样声东击西，属下进去营救的时间还充裕一些。”李焕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囊。

“你等一下。”我生怕他迎风一抖，这个鹿皮囊就被套在了我的头上，“这个洞口这么窄，我也就是勉勉强强，你，你这……”

我指了指李焕高硕的身姿，表示他进不去的。

“放心。你不要看洞口小，却水流极深，而且想进山洞这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没人进得去，也才没有看守的。”李焕不再和我说话，果然一抖手里军中常用来洑水的鹿皮囊就套在了我的头上，“一会儿跟紧我，这里虽没有岔路，但是有几个地方水流湍急，五小姐要小心了。”

拉住我的手，矮身下来，我只觉自己的双脚踏进了一片冰凉，而后身体慢慢下沉，直到颈间，被鹿皮囊稳稳托住，伏在了水面上。

“走。”李焕的指令清晰。

展开四肢，我开始滑水向前。

其实说实话，要不是对这个即将进入的水洞不太熟悉，不敢逞能，我是不用这个劳什子的，我的水性极好，总是被我三哥夸奖，跳进水里就像只鸭子。

我说你这是夸人吗？难道不是像条游鱼吗？

三哥说，其实鱼那不叫水性，它本来就是生活在水里的，饶是这样还是会被本来生活在陆地上的鸭子捉住，你说谁更厉害？

我觉得他说得对，我就是像只鸭子。

而现在，我决定也用这个动物比喻一下李焕，不过刚刚进水，我已经能感觉到李焕游动的速度了。水下，他划水时扑来的暗流，力道之猛几次要将我掀翻。

“李焕。”我稍稍用力，拉住他的指尖。

“怎么了？”李焕出水换气的间隙，稍有些紧张，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他。

“你……你究竟是谁啊？”我在鹿皮囊里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滑稽。

看不见李焕的表情，但是指尖他微微的抖动却被我捕捉到了。

“属下李焕，五小姐第一次见到我不就知道吗？”李焕的回答冠冕堂皇。

“你真的是我二哥的暗卫？”我不肯轻易罢休。

“前面是一波激流，五小姐要集中精神，不要胡思乱想。”不等我回答，李焕已经潜入水中，带领着我继续向前游去……

水势比我想象的急，饶是李焕再三嘱咐过这里暗藏的危险，我还是会在一次次的水波暗涌间，心惊胆颤。

好在，李焕在水下和在陆地上一样机敏，带着我闪躲腾挪间，已深入了这个硕大的洞穴之中。

窜上一块高耸于水中的岩石，李焕一伸手将我捞了上来。

“你怎么样？还有力气吗？”李焕问我。

将头上的鹿皮囊摘下来，我想喘口气，忽觉四周空旷，竟是有一道月光自山石缝隙中投来，正投在水面之上，顿觉流水悠悠，似已隔世。

“我还好。”我喘着气道。

“微……五小姐原来水性这么好？”李焕的声音在空洞的水畔显得格外清楚。

“你叫我什么？”他开口时显然是想叫我微微的，只是警觉中马上换了称呼。

“没什么，再向前去七八丈远，就到了水牢的入口了。”李焕抹了一下脸上的水，转过头并不看我。

我抿着嘴唇，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越相处就越奇怪，越相处就觉得……越熟悉？

将手里的鹿皮囊甩了甩，既然前面不远了，我决定不戴这个累赘了，没得还要和它的浮力抗争。

这一段的水流不急，我甩着鹿皮囊上面的水，落下的几个水花跳在月光里，能看得清楚……眼波恍惚间，只觉得远处似乎有一个黑影，正慢慢地向着我们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