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言风语让汪燕苦不堪言，但是张元却被另一件事困扰着。

他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他见过，也摸过孕肚，他知道这个肚子隆起的手感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看到荤腥就忍不住吐了一次之后，汪燕已经非常贴心的尽量做一些气味清淡的食物，但是张元还是时不时的无端呕吐，好几次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汪燕是生育过的妇人，也经历过两次儿媳妇怀孕，她心里也打鼓，这反应怎么看怎么像孕吐。

结合上之前验血报告和老中医笃定的神情，张元终于慌了。

随着肚子逐渐显怀，他已经不敢出门了。只能尽量多吃一点，想把自己吃胖一些，让肚子不这么突兀。

可他还是吃什么吐什么，根本胖不起来，甚至还瘦了一点。

张元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家里买菜干活的事儿就只有汪燕来，汪燕每天顶着村里的打量扫视，背后的指指戳戳，忙进忙出。

“张大嫂，很久没看到你家张元了啊？”村民状似无意的和汪燕随口搭话道。

汪燕含混应着。

正在汪燕出门赶集的时候，几个村里的皮孩子翻上了张家的院墙。

张元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还以为是汪燕忘记拿东西了又折返回来。

这时候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困难，孕肚也很重，压得他晚上仰卧侧卧都难受，脚也肿得穿不进去以前的鞋，每天只能穿着拖鞋，最难受的还是时不时就会抽筋，张元被折磨得夜不能寐，吃尽了苦头。

正好张元躺了一天，想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就推门出去，想问汪燕要拿什么。

一走进院子，张元和几个孩子迎面碰上，双方都瞬间惊呆在原地。

张元连忙转身想回到屋里，几个孩子叫了起来：“张元哥哥你是生病了吗？怎么肚子这么大？！”

另一个孩子说：“不是的！这和我姐姐一样，她怀孕七个月肚子就是这么大的！”

“可是张元哥哥是男的怎么会怀孕啊？”头一个孩子不服输的反驳道。

“对啊！张元哥哥你怎么会怀孕啊？”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把张元围了起来。

汪燕走到门口，听到门里的动静，还以为进了贼，她一个妇道人家，怕不是对手，连忙拉住路过的村民。

众人一齐推门进去，只见恼羞成怒的张元正好伸手把眼前的孩子一把推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偏巧帮忙的村民正是被推倒的孩子的爷爷，“小猴子你怎么在这里？张元你……”

村民目光惊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肚子这么大？”

张元羞愤地说不出话来，立刻转身想回屋。

汪燕一看事情有些超出预期，就想把人赶出去。

但眼看孙子被推倒，差点磕伤后脑勺的村民可不肯善罢甘休，拦住张元，闹了起来。

众人闹将起来，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叫来了。

本来嘛，小孩子在村里乱串门也很常见，被主人家推伤了虽然不常见，但是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张元自从陈芳在门口骂人之后，这么久都没露过面，村民们一直暗地里猜测张元是不是得了什么报应，以至于生了怪病才不敢露面。

小猴子的爷爷不嫌事儿大的把大家都吆喝起来，大家立刻乱哄哄的挤进张家，在院子里拉住了张元，嘴上说着让他说说小猴子怎么回事。实际上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肚子。

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互相交换的戏谑眼神，都刺激着张元本就敏感的神经。

他发疯似的把人都从家里赶出去。

无人看见，张元身后站着一道白色的肿胀的人影，它身上裹着白色的医院床单，面部肿大，皮肤泛着可怕的青色，双眼突出，此时正缓缓淌下血泪。

它要张元怀胎十年，吃尽苦头，受够白眼，最后死于难产剧痛，鬼胎破腹而出！

它要汪燕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无所依！

……

看守所里，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每个人都神情麻木，萎靡不振的样子。

“啊！！”一道男人的惨叫毫无征兆的突然响起。

“操！号丧啊！”旁边的犯人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踹了那人一脚。

“我我我，我见鬼了。”男人吞了口口水解释道。

“我他妈才见鬼了，大白天的哪来的鬼！”旁边的犯人看他瑟缩的样子更气了。

“我刚刚看到那个，被我捅死的老太婆，就在那。”董宏伟畏畏缩缩的指了指一个墙角。

看守所里有道目光看过来，那人出声询问道：“你为什么捅死一个老太婆？”

谈起自己的“丰功伟绩”，董宏伟好像突然变得自信了，回答道：“那老太婆是我初中老师，念书的时候就和我不对付，不就是看不起我家穷嘛。后来我把她女儿搞上手了，老太婆不肯让她女儿跟我走，我就把她捅死了。”

董宏伟有些得意，语带吹嘘的说：“我捅了她十几刀。刀捅进去还要转两下，伤害才够大！哼，让她看不起我！”

刚刚出声询问的男人，脸色阴沉。同间的其他人也都不搭话。

“怎么了？突然这么安静，被我吓到了吗？”董宏伟扫视全场，奇怪的问。

旁边刚刚踹他一脚的人瞪他一眼，小声说：“快别说了！你是傻缺啊？张锁就是报母仇进来的。你还在他面前说这种。”

“几年前，张锁的母亲被同村混混抢钱，拿刀捅死了。抢钱的人未成年，没判多久，放出来以后还和他们家住在一个村里。张锁挑了个大过年的晚上，上门把那些人一家人全杀了。”

“他人狠，杀的人多，直接灭门，又是为母报仇。整个牢房还是挺尊敬他的，你快别发癫了。”

董宏伟不吭声了。

但是翁静可不会放过他。

入夜，看守所已经陷入宁静。

“老太婆！你滚开！”董宏伟捂着脖子猛然坐起，“滚开！”

他刚刚看到翁静拿着自己的肠子想要勒死他！

“你|他|妈的没完了是吧？！”大通铺上的其他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醒，一看又是白天那个弱智混混在作妖，顿时怒向胆边生。

左手边的人捂着董宏伟的嘴就往他肚子上狠狠擂了两拳。

唔！

董宏伟发出两声闷哼。

看守所里鱼龙混杂，本就是漠视规则，追求踩过线的刺激感的人员聚集地，此间又是相对来说涉及严重刑事案件的收押处。每日无所事事等待判决结果，内心的暴力和焦虑无处发泄。

董宏伟本就年轻，要不是皮相还行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能俘获翁晓灵的芳心，此时寂静的黑夜里，他喉间发出的压抑痛呼，和随之而来的啜泣声，似乎激发了一些人心中的恶念。

董宏伟挨了两拳之后不敢作声，他以为今晚熬不过一顿打了。但是他很快发现事情不对劲。

有人在扯他的裤子！

他奋力挣扎起来。

闹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看守所的工作人员。

“怎么回事？”看守所的值班人员站在门外，大声吼道，“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没事儿，张警官。”张锁走到门边，神色镇定解释道，“新来的那小子做噩梦。”

张锁平时非常配合工作，又念过书好沟通，犯的事儿又是为母报仇，平时不光在押人员比较尊敬他，其实看守所的工作人员也对他相对来说温和一些，在规则范围内也不会很严苛。

类似大学里老师用班长去管理学生一样，工作人员也会通过张锁去管理在押人员。

张警官敲了敲金属门，对着里头的人压低声音吼了一声“都老实点”，颇有警告意味的看了一眼张锁。

张锁意会的点点头。

值班人员离开后，张锁折返到大通铺前，语气平淡的对众人说：“别搞出动静，别搞出人命。”

众人得到了默许，董宏伟眼里则闪过绝望。

一道众人看不见，但是一直伫立的身影，原本身形就有些模糊了，此时在董宏伟被捂着嘴的哭喊声中，逐渐变淡，直至消散。

恨意不浓的，疲惫的母亲，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