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王抬头，看到宗政憬趴在栏杆上朝他招手的样子，皱着眉头训斥道：“老三，你这样成何体统？哪里还有一点仪态可言？”却还是往宗政憬的雅座走去。

宗政憬倒不是很怕辰王的样子，笑嘻嘻道：“二皇兄，年纪轻轻的何必如此古板？镇日的训斥我不知礼数，在宫里也便罢了，今日可是在外面呢，多少给我几分薄面啊！”不愧是全新京都熟知的混世王爷，嘴上说着给点面子，其实根本不在乎面子为何物。

辰王被宗政憬一阵抢白似是有些不悦，大约自恃身份，最后也只是轻哼一声：“胡言乱语。”

此时慕慎安也从雅座里走了出来，对着辰王行礼问安：“见过辰王殿下。”

辰王对慕慎安的态度远好于对待秦王，嘴角甚至带出一丝笑意：“慎安也在啊，咱们表兄弟之间，客气什么，”说完，拥着慕慎安往雅座里走，反客为主的十分自然，见宗政憬依旧倚在栏杆上不动，语气里染上一丝不耐，“老三，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一起过来坐罢。”

不愧是皇后嫡子，这做派……

姚媚儿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干脆趁人不注意，朝宗政憬眨了眨眼以示安慰。

宗政憬瞬间心情大好，一边往里走，一边朝姚媚儿摆了摆手：“你快去传菜罢，我们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是，小的这就去，几位贵客少待！”姚媚儿一溜烟跑了。

看辰王这态度，秦王有时候确实还不如慕慎安有体面，宫墙之内，果然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啊！

厨房里姚媚儿要用的食材早已准备妥帖，全部洗好切好，鸳鸯游因需文火慢炖，姚媚儿早早便炖上了，用的是山湖里的野鸭子，此时厨房里混着各色佳肴的香味，但这鸳鸯游的味道却还是一进去就能闻得出来，因为这香味实在太独特了。

姚媚儿掀开锅盖，闭眼闻了闻香味，点了点头：“不错，再焖一焖风味更佳。”

走到专门留出来的案板前，姚媚儿取了一根洗好的黄瓜，又从袖袋中掏出一把折叠起来的精致小刀，展开，左手黄瓜右手刀，静静地盯着黄瓜站了会儿，执刀飞快的在黄瓜表面勾划起来，不一会儿，案板上落满厚度不一的黄瓜皮。

姚媚儿收起折叠刀放在一旁，将案板上的黄瓜皮扫到一边，又取了一把菜刀将削好皮的黄瓜切成厚度相同的薄片，从侧面看去，那黄瓜片竟似一朵朵怒放的桃花。

姚媚儿利索的将黄瓜片与之前热水里烫的黑木耳放在一起，淋上调好的调料拌匀后倒在一个没有任何花样的白色瓷盘里，翠绿的黄瓜、深色的木耳、鲜艳的红辣椒，整盘凉菜的颜色艳丽的令人胃口大开。

“将‘鸳鸯游’盛出来，同这道‘夜生凉’一道送去‘就菊风’。”

——忘记介绍了，四个雅座各有别名，分别是簪梅骨、近兰香、怀竹虚、就菊风，因时间紧凑，姚媚儿找来了几张木牌亲自写了名字挂在每个雅座入口的盆栽上做标识，她的簪花小楷不算绝佳，倒也还拿得出手。

“公子，”六五端起放了两个菜的托盘，脸上带着些许怯意，“就菊风的三位贵人实在太过尊贵，我……我有点慌……”

姚媚儿瞪了六五一眼：“出息！”原本她是准备自己一边做菜一边送菜的，可是半路杀出个鼻孔朝天的辰王，她还真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只是六五这怂货在厨房里就怯场成这副德行，就菊风口子上此时还立着辰王的四个侍卫，今日又是至关重要的开局之日……姚媚儿脱下围裙，“罢了，你端着菜，我同你一道去。”

六五端着菜跟在姚媚儿身后，到了就菊风就满脸紧张的站在挂着木牌的万年青边上，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姚媚儿：“……”看来望江楼还真没有什么贵客亲临过，即使这几日权贵之家也仅限于外送，所以辰王到底是抽了什么风竟然就这样突然过来了？

“打扰几位贵客了，”姚媚儿调出一个属于店小二的热情笑容，越过守在入口处的几个侍从，将菜端到桌上放好，“小店的招牌菜‘鸳鸯游’、‘夜生凉’，请几位贵客品鉴！”

姚媚儿上完菜正要退下，却意外的被辰王叫住了：“野鸭子汤叫‘鸳鸯游’便也罢了，这木耳拌黄瓜的凉菜，何故名为‘夜生凉’？”

姚媚儿实在没想到辰王先前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此刻竟会主动向她一个店小二问话，便恭声答道：“木耳色泽黑赫，与夜同色，黄瓜性凉，因此便合称为‘夜生凉’。”虽然这名字取得有些跳脱，但扯淡之下还是颇有几分应景的。当初姚媚儿取名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辰王轻嗤：“生拼硬凑，附庸风雅。”

姚媚儿：“……”忍住！不能把托盘扣上去！那可是皇后嫡子！扣上去谁都罩不住她！

看到姚媚儿手上微微暴起的青筋，宗政憬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木耳细细品尝，咽下后啧啧称赞：“二皇兄，你尝尝，这味道值当这名字，酸爽适度，舌尖生凉，夜生凉，所谓夜凉如水，凉菜用这名字取得妙啊！”

辰王又被宗政憬驳了话，却只是斜睨了宗政憬一眼，似乎被宗政憬驳话也不是一次两次，颇有些习以为常的意思——然而这种不爽之下又不以为意的态度，更多是因为宗政憬并不在辰王眼中，因此也不必太在意，保持这种态度，还能显出他身为兄长对不懂事的弟弟宽容大度。

许是鸳鸯游令人闻之便食指大动的香味佐证了宗政憬的话，辰王虽然面上含着轻蔑，却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木耳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放下筷子，舀了一勺汤在自己的碗里，喝完之后，神情稍霁，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卫，那侍卫会意，立刻掏出一锭银子丢到姚媚儿的托盘里：“宸王殿下赏给厨子的。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下去？”

虽然自己的厨艺得到了肯定，但是这种态度实在是……从未有过如此待遇的姚媚儿有些忍无可忍，刚想要发作，一抬眸便看到慕慎安正朝着她微微摇头，理智瞬间回笼。

——好吧，好吧。山下的贵人比山里的老虎要可怕的多，老虎吃人会吐骨头，可是这些贵族恼怒起来，人命还不如草芥。

但心中到底不忿。

“二皇兄，我就说不错吧！这汤闻着可真香，我也来尝尝！”

幸好宗政憬出声打圆场，姚媚儿便趁机和六五一同退下了。

回到厨房，姚媚儿黑着脸一语不发，沉默之下做菜的手速飞快，六五便是再怯场，也不敢让姚媚儿去送菜了，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心里又很害怕姚媚儿气不过会偷偷在菜里做手脚，毕竟姚媚儿是他见过最有胆识的女子了，才知道竟还是慕慎安义妹，甚至连秦王都请动了……

只是姚媚儿此时切菜的架势令六五根本不敢出言提醒，只好悄悄叮嘱刘大厨看着点，千万别让姚媚儿偷偷往菜里加别的什么东西……

——唉，外面的贵人得罪不起，厨房里这尊财神也得罪不起，他只是个跑堂的，为什么要体会世事艰难啊……

做完一桌“十全十美”，姚媚儿也冷静下来，辰王这个不速之客着实气人，对于今日却有利无害。

——毕竟是眼下最热门的储君候选人，举子们虽然自命清高，但有几个不想出人头地的？何况此时辰王并未在在雅间，而是坐在了可以纵观全楼的雅座，只怕待会儿她安排的托一起头，便有不少人会使出浑身解数赋诗夺魁罢？只希望大哥不会因此不想掺和进去……他的墨宝若能留在望江楼的墙上，可比辰王这一露面管用多了……毕竟读书人可以明着说要来欣赏慕慎安的大作，却不想被人知道其实暗地里想要邂逅更多有权势的人啊。

姚媚儿净了手走出厨房，看到六五迎面进来，便道：“安排的人就位了吗？”

见姚媚儿情绪恢复，六五心中暗松一口气：“都安排好了，找的正是新京附近乡试落选的秀才，待掌柜的出面宣布这几日的规矩，他们便会起头赋诗，并在言语间引到慕大人身上。”

姚媚儿点头：“好，你去告诉胡叔，可以开始了，我会在柜台后面坐着，时刻注意动向的。”

“好嘞！我这就去告诉掌柜的！”

胡掌柜不愧是经年的生意人，虽然之前被秦王和辰王的突然驾到弄得猝不及防，但此时已经完全恢复，热情洋溢的将这几日的优惠和规矩讲的噱头十足，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堂愣是全都安静下来，待他讲完规矩，便有几个爱看热闹的率先喊起好来，一时间整个望江楼都沸腾了，尤其是吃饭间闻风赶来的举子们，面对仰慕已久、前途似锦的前任探花和两位当朝王爷，实在无法不热血沸腾！毕竟能在众人可见的前提下凑齐这三位，错过今天，再等几年都未必等得到！

——就算放榜后名落孙山，若是今日表现好，焉知没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