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王伯小院。

在田小玄的胡思乱想中一场饯行宴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到了尾声。阿婆心知王伯必定有话要予小玄单独交代，遂带着田鸿与小莲先行告辞。院中只余王伯、王婶与小玄三人。

夕阳余晖落入院中铺开一片暖色，在那并不耀眼的光辉中，在如若木鸡的小玄眼中，王伯与王婶的样子突然变得遥远而陌生起来，看着王伯充满期望的笑脸听着王婶殷切的话语田小玄心里阵阵莫名的烦躁。

而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两双眼睛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注视着小院内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双眼睛的主人--谷那晨晟在看到院中只剩下王伯、王婶与小玄后，如一只欢呼雀跃的灵鸟一般，双眼冒光中手忙脚乱的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玉制香炉极其慎重的放于面前的树杈之上，香炉中一根香正在缓缓燃烧，燃烧的光亮在茂密的枝叶中显得忽明忽暗，丝丝青烟徐徐飘出带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清香。

谷那晨晟将一缕不知属于何人的青丝分别缠绕于双手食之与无名指之间，紧闭双眼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专注而虔诚，典型的一个教徒模样。

坐于她身后树枝上的薄厵瞪大了眼睛，屏气凝神像是深怕打扰了前者的虔诚祈祷。

手上一番连续的动作，谷那晨晟终于抬头睁眼将手中那缕青丝扔出，而后难掩兴奋的向着院中之人遥遥一指。那缕无甚重量的发丝在出手后竟无火自燃，连一丝青烟都不曾散出就已成为灰烬。

院中，原本有说有笑的王伯王婶突然倒地全身抽搐。

“王伯！王婶！”

心不在焉的小玄在此异变之下终于回神，连滚带爬的冲至近前将王伯揽入怀中，却发现不过片刻王伯已恢复“正常”不再颤抖。一双眼睛阴测测的盯着自己，原本黑瘦干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绝不会在常人身上出现的表情，口中如金铁相磨般传出一个声音“田小玄，我来了，下面好冷！你来陪我可好？”随后就是一阵非人般的大笑。

田小玄心中发毛头皮发炸，背上已是惊出冷汗。正要撒手将怀中的王伯给扔下，脖子已被一双粗糙而有力的手牢牢掐住。

王伯满眼怨毒，口中依然嘿笑有声，掐住小玄的双手已然颤抖像是要使出吃奶的劲来把眼前这人弄死。

坐于地上的田小玄手忙脚乱的欲要挣脱而不得，慌乱中终于从被撞翻的桌椅狼藉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半个残缺的瓷盘。

求生的本能是强大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当命运这被某种看得见得东西所阻碍时，人们都会去不择手段的将这个东西打碎的。

对此，田小玄当然不会列外，那残缺的瓷盘被他毫不犹豫的插进了王伯的颈中。在发觉王伯对插入颈中的瓷盘全无知觉，甚至其手上的力度还隐隐加强了几分后。小玄不自觉的将手中残片剜了半圈。

王伯的身子终于一声不吭的软倒下去，一个脑袋连皮带肉的挂在肩上歪向一边，鲜血顺着颈腔汩汩喷出溅了个满地与田小玄满身。

小玄腾出双手费力的掰开王伯死后仍死死掐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贪婪的喘息着那久违的空气。终于可以发声的声带摩擦出一种非人般的喘咽声。

院中电光石火的一切，显得诡异而可怖！

“小幺，为什么！为什么？我说了的.....我说了叫你不要的......为什么？下面好冷，你来陪我好吗？小幺.....我是小川儿......我是川儿呐！”

田小玄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喘息时间，一个佛若另一世界的声音再次传入小玄耳中。

王婶目光呆滞而怨毒，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在田小玄尚未反应过来时已扑将上来狠狠的一口咬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田小玄吃痛，大喝声中使出全身力气将这个老女人从身上推开，而脖颈处亦是被王婶生生的咬去一块，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恐怖创口。

跌坐于院门旁的王婶好似完全丧失了知觉，面上表情越发诡异，竟阴测测的笑着将那从小玄颈上咬下的血肉嚼咽而下，像是在品尝某种人间美味。

如此情景，看得田小玄遍体生寒。见王婶还有起身欲仆的架势，索性把心一横再次从地上捡起一块残片闷头狠狠向王婶冲去！

“小幺....”

一个戛然而止的喊声加上一个轻微的物体入肉声，随之而来的是小玄手上的一阵湿热。

“阿婆！？”

在小玄抬头看到被自己捅到之人的面貌后，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随后像是被某个东西压垮，再无半分力气的软倒在地哭嚷起来！

阿婆不知为何已出现在王婶前面，替她挡下了那或许会致命的一击。

阿婆依旧站着，依旧如往常那般略带佝偻但却稳健的站着，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一手很是随意的将再次扑将上来的王婶点晕。

“哎！这眼皮子老跳.......折回来还是晚呐！命，这都是命啊！”

阿婆一瞬间仿佛老了许多许多，脸上浮现出一个难言笑容。那笑容中有无奈，有伤心，有不舍，有....有着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

一只苍老的手终于抚上了田小玄的脑袋，阿婆如看待一个孩童般轻抚着软塌在地声泪俱下的田小玄头顶。

语声柔和的道：“哭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还像小孩子般的说哭就哭！好啦，阿婆没事，阿婆在这儿呢。小幺不哭了啊。”

软倒在阿婆脚边仿佛失去整个世界的田小玄在听到这番话语后灵魂终于又回归到了躯壳，挤出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跪立起身双手死死将阿婆拥住，真如孩子那般放声嚎啕大哭！满是血污的脸庞在泪水的冲刷下好似多出了两条沟壑。

“小幺不哭啦，我知道的，阿婆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命！躲不开的。”

阿婆“看着”涕泪横流语无伦次的田小玄语声依旧柔和，以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接着道：“小幺，走吧！离开这里吧！我已经让田鸿去拿你们行李了，一会儿他来了你就和他即刻动身离开这儿。”

“不！我不走！我....”

听了阿婆话语的田小玄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边抽噎一边近乎歇斯底的大叫出声，梗着的脖颈像极了那受到刺激的大鹅，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阿婆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怒气，抬起欲扇的手掌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看着”小玄语声低柔的道：“小幺，叫我一声‘娘’吧！以前一直不让你叫，现在娘想听哩。”

田小玄一怔，而后毫不犹豫的开口：“娘！娘！娘，儿子不走，那也不去，儿子要一直陪着您！”

阿婆眼中泛起泪光，再也不顾腹部的伤势和手上的血污。两手摩挲着小玄的面颊颤声开口：“好儿子，以前是娘不好！娘太自私，都不肯让你叫娘。你已经长大了见过了外面的世界，你将会有更广阔的天地。这儿已经不再适合你了，以后没娘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就算不能闯出一片天地也要给娘带个乖巧媳妇儿回来。听见了没？”

“娘！......”

小玄话没说完，刚喊了一声“娘”就被阿婆一指点晕过去。

背对院门的阿婆虽然眼瞎心却通透，此时坐于地上怀里搂着昏睡过去的小玄对着站于院门处一脸目瞪口呆的田鸿开口道：“田鸿，带小幺走！”

田鸿进院，不待开口。阿婆已然道：“田鸿，带小幺走吧！趁现在还没惊动乡里邻居。这里的事情交给老身处理即可，你无需担心。今后你与小幺相处还请你多担待点儿，小幺这孩子心眼直性子倔，以后若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你看在我这老婆子面上不要与他计较！”

田鸿看着那因脱力而坐在地上的老人，听着她那绝对不是寒暄客套的真诚话语，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些什么。

终是没有开口，默默的背上小玄而后对着阿婆抱拳一拜。

阿婆摆了摆手：“走吧！出了院门往东走，出了寨子不远你就会看到那棵老槐树的。记住我交代过你的那些话！”

田鸿眼中闪着泪光，重重的“嗯”了一声，最后扫了一眼阿婆，背着小玄提着包袱。

转身，大步向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