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拉锯战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时间真的不早了。一切还是静悄悄的，所有的阴谋和计划都在刚刚冒头的时候，藏进了黑暗之中。

既然曲百兽有了明确的答复，宋明臻就不会怀疑。下一步他们要解决的问题就变成了如何取代格尔勒，完全掌控整个在瑨国作战的军队。

宋明臻说：“和格尔勒硬碰硬是绝对不可能的，得不偿失，还会引起宋华庭的警惕。现在塔可之翼和张兆昌都在京城，在兵部当值，我想动用他们的力量，截断运往凉州的粮草军备，逼着格尔勒放弃兵权。”

“不行，”曲百兽当即表示了反对，“我的这两个义兄弟太受陛下关注，身边应该也安插了陛下的眼线，现在动用他们并不合适。而且格尔勒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想让他因为粮草军备而放弃兵权，要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太多，我们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曲百兽说得在理，宋明臻暂时没了主意。

李素生说：“自从我放出了公主返回黎国的消息，蛰伏或遣返的暗桩纷纷返回原位。想来两天之内，凉州的暗桩就能准备就绪。我可以让他们……”

“把你那些暗杀行刺的伎俩收起来，”曲百兽不客气地说，“在几万人之中想要行刺，没有成功的可能。格尔勒行事谨慎，况且是在两军阵前，衣食住行都会非常严格，尤其是入口的东西，他会提前找三个人试毒，你没有机会下手。”

李素生只好也闭了嘴。

僻静的小庙里，一时无声。

宋明臻忽然打破了黑暗中的宁静：“曲将军，咱们国家历来传统，只要在战争中取得胜利，无论战役大小，都会举行巫师祭天仪式的，对吧？”

曲百兽点头，说：“战后的巫师祭天又叫‘舞神大典’，需要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七天请六十四位巫师在祭坛上祝祷祭祀。不过凉州的祭典已经在半个月之前就结束了。公主想干什么？”

“我问的不是凉州，而是永昌。明天是不是该举行舞神大典了？”

“是。明日午时。明日一早，格尔勒派来的巫师们就会到达。”

宋明臻奇怪地问：“格尔勒派来的？巫师们都是由元帅亲自派发吗？”

“那倒不一定，”曲百兽说，“不过六十四位巫师想要征集起来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些不是普通的巫师，他们必须对舞神大典的流程十分熟悉，能够让将士们信服，所以这些人时常被各位将军共享。早在军队刚出发时，格尔勒就已经开始招募巫师了，直到攻破凉州，人数才刚刚凑齐。想着这些人以后可能经常用到，所以没有遣散。这次永昌取胜，格尔勒还算慷慨，把人调给了我。公主要用他们？”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办法去凉州对格尔勒动手，那么将他引过来，倒不失为一个办法。我们或许可以在舞神大典上找突破口。”

曲百兽立刻反对：“不可。舞神大典事关我国军队的士气，不能破坏。说句不顾羞的话，我黎国对外作战这么多年，取胜的战役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占得先机，还要在这上面耍手段，神佛会降罪的。”

宋明臻不以为然，说：“没想到将军也学着世俗的人，沾染了迂腐气。”

“什么？”

“我本就觉得舞神大典可笑之极。打了胜仗，不说是将士们拼死厮杀换来的，偏要说是鬼神的恩赐，若鬼神真的恩赐，哪里还会有失败，哪里还会有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惨状？神佛这东西，我不相信，也不稀罕，那不过是无聊的人欺骗百姓听从命令的借口罢了。”

曲百兽：“……”

“退一步讲，”宋明臻说，“就算存在什么神佛鬼怪，我既然不想再打了，要回老家讨公道，还拜这些鬼怪做什么？难道他们还能让我不费一兵一卒，把宋华庭从皇位上拉下来？公平，得靠我自己拼着命去挣！”

曲百兽杀伐果断的魁梧汉子，在听了这么一番话，最后只说出了一句话：“是。”

宋明臻说：“既然将军同意了，我们就这样办好了。”

曲百兽更显恭敬：“遵命……”

半个时辰之后，曲百兽从关帝庙里出来，晃晃悠悠返回军营。来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既能保全宋明臻性命、给耶律皓春一个交代，又能不背叛宋华庭、落下不忠的罪名的办法，可到头来，他一个办法也没能说出口，此时填满脑袋的，除了宋明臻的安排，就是她说的“神佛不过是无聊的人欺骗百姓听从命令的借口罢了”和“公平，得靠我自己拼着命去挣”这么两句话。他太小看了宋明臻。

一个不在乎死亡的女子，一个蔑视神佛的女子，令人胆寒。曲百兽暗自祈祷，希望他这个选择不是错的。

宋明臻是被李素生背回去的，她太累了，太疲惫了，死灰复燃的高热将她折磨的头昏脑涨。暑热明明尚未完全褪去，可她就是觉得冷，冷到骨头缝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呼吸也凌乱了。李素生将她背在背上，总觉得好像背了一个暖炉，只是分量轻得可怜。李素生听见宋明臻微弱的呢喃，含糊不真切，最初好像是在喊孤野的名字，越到后来，越听着像“司钺”。

在宋明臻的昏睡中，天逐渐亮了。格尔勒送来的六十四位巫师，就踏着晨光，闯进了永昌城。

永昌城内早早地准备停当了，将士们在用最高的礼节和最大的诚意迎接着巫师们。在他们看来，这些能和神明沟通的举止怪异、服饰奇特的人们，会给他们带来好运气。

曲百兽对这些巫师也很优待，在他们到达军营之后，好吃好喝地供着，怕他们远道辛苦，还派了专门的人为他们浣洗衣物，服侍他们洗漱。

午时，一阵撞击人心房的雄浑的大鼓声告一段落，号角声起，灿烂的旗帜在一瞬间飘扬起来，把祭坛周围装点得引人注目又神秘莫测。

巫师们踩着特有的鼓点，按照既定的顺序走上了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