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狭窄，偏又错综复杂，在横穿了两个巷子之后，李素生于一个破败的关帝庙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摆脱了摇晃的折磨，宋明臻试图睁眼看看周围的环境，可惜力气不够，连眼皮都没能抬起来。她闷闷地问了一句。

李素生答了声“到了”，就带着宋明臻进了庙。

黎国信佛，比瑨国对佛陀的崇拜还要严重。黎国人认为，在佛祖面前做任何秘密的事，都不会得到保佑，所以李素生把所有的暗桩，都安置在这座城唯一的一座关帝庙附近。

宋明臻不信神佛鬼怪，但她信李素生。只要李素生做了安排，她是不会轻易干涉的。

将宋明臻轻手轻脚地安放在地上，让她靠着关帝像休息，李素生站在关帝庙门前，点了一支小拇指长的香，而后折返庙里。

他点的那支小小的香有一股奇异的香气，更有意思的是，那烟雾伴随着微弱的光亮，打着旋地向上飞。等香马上就要烧完的时候，门口闪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瞧不出男女，只知道瘦瘦的，带着一个斗笠，手上拿着一根桃木棍。只见那人手持桃木棍，将香灰打散，在门台上敲了两下，说：“你这香料是掺了当归吧？”

声音嗡嗡的，还是无法判断男女。

李素生走上前去，说：“先生好鼻子，确实掺了当归粉。”

“永昌曾经学习南方水乡，办过几次斗香大会，在下侥幸，拔过头筹。尊驾可愿跟着在下治香？工钱好商量。”

李素生说：“这香是我妹妹做的，我做不好。我兄妹落魄，先生可愿意收留我们？”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们跟我走好了。”说完，那人转身在前面带路。

李素生和宋明臻，于是在那人的带领下，最终在刚刚经过的云归茶楼暂时落脚。

宋明臻总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好觉，这期间，她感觉到有人来为她切脉，没有太久，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就端到了嘴边。宋明臻忍着脾气闭着眼睛，将那一碗又苦又酸又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重新跌回软绵绵的被子里酣睡。

第二日中午，宋明臻总算在李素生的盼望中悠悠醒来，偏头去看，见鸳鸯弩安稳地放在身边。

李素生压低了声音说：“曲将军我已经联系上了。他原本也以为公主您被瑨国人杀害了，这次听到您来寻他的消息，很是激动。他想今天亥时和您见面。”

“好。”

“可是……”

宋明臻歪着头看向李素生：“有什么疑问吗？”

“这个曲百兽虽说是耶律老将军的义子，但耶律将军父子已经去世有一年多了，他们还会顾念老将军的恩德吗？而且现在宋华庭是君，公主是臣，在绝大部分黎国人眼里，公主已经客死异乡了。那么曲百兽他们，还会支持公主吗？如果这只是个陷阱，怎么办？”李素生无不担忧地说。奔波这些日子，他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线条越发明显，衬着整个人忧郁又清冷。

宋明臻的高热还没有完全退，身上没有多少力气，不过眼中积存的睿智和凌厉，并没有削减消散。她说：“军中人的情谊，不是我们寻常人能感知理解的，这一点，我还是从司钺身上体会到的。曲百兽、塔可之翼和张兆昌都是在年少的时候被耶律老将军收留的。耶律老将军看人很准，耶律皓春也将他们三个当成手足兄弟，相互帮扶，我想，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他们都不会忘记这份情谊。当初我离开黎国，曾经对他们说，一定为耶律皓春报仇，告慰耶律老将军的在天之灵，这才让他们将我当成了新的主君。我想，只要我能拿出宋华庭是阴谋杀害耶律皓春的幕后主使的证据，这三个人定会对宋华庭倒戈。而且……”

宋明臻的语气有些无奈。

“而且，要想搅乱整个黎国大军的步伐，进而拿到军队的控制权，我就必须把宝全部押到曲百兽身上，成也是他，败也是他。就算曲百兽背叛了我，我也再没了办法。到了那一天，我或许才能认命吧。”

李素生垂下了头，说：“这是一场豪赌。公主，如果我们放弃控制军队的计划呢？如果我们绕过永昌和凉州，直接回京城呢？黎国和瑨国开战，于你我有什么关系？您为什么一定要搭上所有，给别人挣活路呢？在咱们黎国的都城里，我们有很多暗桩和刺客，和宋华庭一战，虽没有多大的把握，好歹也比孤注一掷要强得多吧。”

宋明臻却笑了笑，说：“这是司钺教我的。”

“嗯？”

“我以前只知道报仇，觉得我一个人好好活着就够了，管别人的生死做什么？可是，司钺告诉我，别人的生死也很重要，为了别人的幸福而活，是一件伟大的事。”宋明臻越说越骄傲，“黎国和瑨国再打下去，多大的伤亡其实都跟我无关，但是啊，司钺在意，所以我在意。从金陵出发之前，司钺替我把去燕北和去靖安的路都打通了，我最后选择了靖安这条路。不只是因为这条路距离黎国京城更近，更是因为我知道，司钺想让我来这里……”

以前的宋明臻，我行我素，自己拿主意，什么时候顾及过别人的想法？可她现在，分明是把司钺放在了所有人、所有事之前。李素生对此深有体会。

宋明臻说：“从燕北去黎国，自然是不用赌这一场，但只是动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杀手和暗桩，我也不认为我能够扳倒宋华庭，就算真的暗杀成功，世人也只会将我当成一个阴谋篡权的恶魔，想要坐稳黎国江山，令亿兆百姓臣服，是不可能的。我想报仇，也不只是报仇，我要名正言顺地取代宋华庭。所以，拿到黎国军权，解决这支军队对瑨国的威胁，然后领着他们倒戈，杀向宋华庭，这才是我最应该做到的事。我的孤野是为我战死的，死在宋华庭的阴谋算计里，我不能让他被我的阴谋算计玷污，瑨、黎边境的无辜百姓，也不该因为宋华庭的野心付出生命。素生哥，赌这一场，我觉得值得。”

李素生淡淡一笑，说：“公主此去瑨国，长大了许多。公主认定的事，臣等赴汤蹈火，也要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