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风雨,北国桃花
作者:酒涩飞香 | 分类:古言 | 字数:8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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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戚戚孤魂
因为司钺的再三提及,孙桃和这位玉镜公主神交已久。在和司钺的只言片语的闲聊中,孙桃知道了他们年幼的相识和戏剧化的重逢,也察觉到他们互相之间珍贵的依赖。那是两个孤苦的流浪者相互取暖一般的慰藉,是非比寻常的情感。
正因为他们的情感太过炽热纯粹,所以他们太容易为对方着想。虽事不关己,但已经为此而感动、感慨的孙桃,是不忍心令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的。她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传奇的黎国和亲公主。
一位背着一身“克夫”的污名的和亲公主。
见到碧落的时候,孙桃先行了一个江湖抱拳礼,倒让碧落有些惊奇。碧落在京城虽时间不长,但对着她行平辈的抱拳礼的姑娘,好像只有周雨一个人而已。
碧落只好周全地回了一礼,问:“夫人安好。敢问有何指教?”
孙桃说:“‘指教’不敢当。我受燕王殿下之托,来见玉镜公主,烦请通融。”
碧落虽刚刚在护卫兵的嘴里知道孙桃曾和司谨言一起,陪着司钺征战了一个多月,但听孙桃说受了司钺之托来见宋明臻,还是出乎意料的,她猜不透司钺和这位孙氏夫人有什么深交,能让司钺把他和宋明臻的关系明明白白地告知。
见碧落的防备心还没有放下来,孙桃又说:“我知道玉镜公主即将启程回黎国,在此之前,请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非是在下越矩,实在是我家公主正是难过的时候,不便见客。”碧落委婉地拒绝说。
孙桃却说:“若不是有重要的事相商,我不会贸然登门造访。我与公主详谈的事,对公主大有裨益。”
碧落踌躇了片刻,想着司钺请来的人绝不会伤害宋明臻,总算让开一条路,引着孙桃进了鹊园。
夜幕下的鹊园显现不出它的神采来,尤其很多地方悬挂着白幡,连微弱的灯光都遮盖了。倒是还能囫囵地瞧出它新颖的布局来,因着半日的大雨,地面湿漉漉的,偶尔起一阵裹挟着水气的清风,摇动花草树枝,很可能淋人一身雨水,令人冷不丁打个寒颤。
跨着大步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孙桃总算在后院看见了靠着棺椁、坐在地上发愣的宋明臻。地上又湿又凉,她那样的小身板,可怎么受得住?她垂着头,凌乱的头发披散着铺在身上,好些细碎的头发遮住半张脸,不止憔悴,还显得有些恐怖。白色的裙子沾染了太多泥垢,早没了原本的样子——看来她真的不管不顾了。
她还是没有声响,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的哭闹,只是僵尸一般呆板地坐着。
碧落也眼睛发酸,好不容易收住的泪珠又有坠下来的趋势。她离开前,宋明臻虽也在发愣,至少还能安心跪坐在碧落给她安排的垫子上,这下倒好了,她险些把自己投进棺椁里。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宋明臻到底有多害怕多难过啊!
最信任的依靠惨死,唯一的手足背叛,家族不再需要她,尘世也不能容纳她。值得她哀伤的东西太多,需要她背负的也太多。而这个小姑娘还那么小,肩膀还那么稚嫩。想到这些,孙桃就更加觉得,她的鹊园之行是正确的。
孙桃走到宋明臻面前去,蹲下,尽量用声音引起宋明臻的注意:“玉镜公主,我是燕王殿下的朋友。”
宋明臻晃动了一下眼珠,终于把视线聚焦到了孙桃身上,只是目光还有些空洞。
孙桃轻轻托起宋明臻冰凉的手,柔柔地在她的手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说:“孙桃,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是我的未婚夫起的,他是我一生帮助我最多的人……”
宋明臻完全没有听懂孙桃话里的意思,只是呆愣地望着她。她脑海里只留存了一句话“我是燕王殿下的朋友”。
司钺的朋友?司钺本人在哪里呢?
今天傍晚时候,她对着司钺说出了那样决然的话,宣告了他们一段长达七年的分分合合的缘分结束。她固然是不忍心的,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们都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他们谁都没有责任和义务为对方放弃所有。
他之前说那些“帮你”的话,定然都是因为愧疚,因为怜悯,因为一时的新鲜感还没有完全散去,随着时间的洗刷,很多情绪都会暗淡,而那恐怖的鲜血却会在人的脑海中不住地回荡。到那个时候,司钺定会厌恶她的吧。
那他为什么还要派一个“朋友”来探望她?
宋明臻想不明白,所以只能用沉默去等待,好似一个死囚,在等待一场宣判。
寒冷侵蚀着她的身体,让她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条冰河中——不,当初那条冰河中尚有司钺,有将她抱在怀里的孤野,而眼下,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孙桃不能设想宋明臻小脑袋里复杂的思维,只能慢慢地把自己的思维小心地灌输到宋明臻的脑袋里。她说:“我知道,公主殿下您不日就要启程离开瑨国,回到母国。一路艰辛可想而知。所以在下贸然登门,是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言明。”
“有关……唔……司钺吗?”宋明臻不受控制地抽搭了一下,气息不匀。
孙桃点了一下头,说:“燕王殿下十分明白您的难处,想对您施以援手……”
“不!我不需要!”宋明臻坚决而不容质疑地说,好像但凡她说晚了,就说不出口了。
孙桃感觉脑子里的弦都绷紧了。
抱紧了自己,宋明臻错开孙桃的眼神,声音有点小,说:“我不是依附他而生长的藤蔓,他也不是挺立在山巅的孤树,他有他要做的事,我有我要报的仇。如果不幸,我死在了他不知道的地方,没关系,山遥海阔,大不了来生再续缘分!今生我不欠他,来生……来生我才敢重新站在他面前……”
说着,宋明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来生”二字太缥缈,不知道有无。若无,自然是不尽的遗憾;若有,茫茫人海,又能不能再遇见呢?带着微茫的希望走向死亡,那一刻,想想都令人绝望。
不过再绝望,也要比拉着司钺一起跳进深不见底的沼泽里要好得多。